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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事遍路》第三章 儒之变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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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问之上

《论语》开卷第一页写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习时经常复习,难道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接下来便是上一章中提到的“有朋自远方来……”。学习可以带来愉悦,开篇就提到了。朋友远道而来也能带来愉悦,是因为可以一起学习探讨。

《论语》二十篇在历史悠久的中国,如同《圣经》一样神圣,然而该书开卷第一字(子曰之后)便是“学”。读书人中或不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人,将“学”字放在开篇,无论谁都可以看到。孔子死后,其门人根据夫子所言,编集了《论语》,至于谁人参与了创作,诸说纷纭。

关于《论语》的章节序列,普遍认为是未曾经过整理的。日本武内义雄认为,开篇的《学而》和《乡党》两章是由孟子学派后加上去的。诚然,整卷书读起来略显杂乱,但也并非完全没有章法,尤其是在开篇的章句,绝非随意而定。第一字可以说是书的面孔。

“学”字打头出现,一定是刻意而为。“子曰”后紧跟着便是“学”字,这在《论语》中多处出现。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为政篇》)

——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泰伯篇》)

第一句的意思是,只读书却不动脑思考,就会感到迷惑而无所得;只是一味地空想却不勤奋读书,结果也是很危险的。

下面一句的意思是,学习好像是在追赶什么,总怕赶不上,赶上了又怕被甩掉。

与这两句相比,显然“学而时习之……”在开篇出现更符合作为“面孔”的要求。“学”字不仅是一种象征,更是书中的一个关键词。

此处的“学”不单纯指读写。《论语》中有一句名言: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为政篇》)

读写是“学”的道具。十五岁之前应当学习知识。十五岁以后,就当以所学为工具,进行更深一步的研究。“志学”二字,也指十五岁,与“不惑”指四十岁相似。《论语》中对这一段的记载如下: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十五岁之前努力学习知识,三十岁时便可自立,四十岁时不再会感到困惑。五十岁时知晓何为天命,六十岁时无论听到什么都能接受,到了七十岁,便可随心所欲,但也不会超越法度。

“学”乃十五岁之前的志向所在,这不是指简单的读写,还要多向先生请教,然后实践。所谓“学问”是说,在学习知识的过程中,遇到不明之处便要请教先生。因此,在“学”字之后又加了一个“问”字。据《易传·文言》(孔子做的注解)记载:

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

这句话描绘了世间理想中受人尊敬的君子形象。在此将“学”和“问”两字分开了。学习将许多知识聚集到一起,提问可以明辨是非,从而获得才智。因此,这并非将“学”、“问”完全割裂开来,而是要边学边问。所谓“问”也不单指向先生的请教,自问自答也是形式之一。

通过学习和提问获得知识后,方可做到宽、仁——这完全符合理想的君子形象。学与问合在一起,即“学问”;“宽”和“仁”合在一起,即“宽仁”。

《易传·文言》虽传是由孔子所作,但也有人认为,不过是假托了孔子之名。然而,无论是否假托,其思想观点必须要与孔子一致。

具备了“学问”和“宽仁”,一个人的人格方可称为完整。只有学问而无宽仁之心,或是只有宽仁之心而学问不足,都不能称为完整;没有学问,所谓的宽仁也难以持久。

学问难以分开,宽仁也是同样。进一步讲,学问和宽仁也不可分割。如果比较两者孰先孰后,那自然是“学问”在先了。

传说由孔子之孙所作的《中庸》一书中提到: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由此便知,学问最先,博学审问后才知道今后应当如何生存。只有具备了宽仁之心,方可知如何笃行。所谓“慎思之,明辨之”,即“思辨”,也是学问的一部分。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也讲到了学习的快乐,可见儒家是坚持学问至上原则的。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儒家的特征,那么我认为应当是“重视学问”。所谓的“学问”必须“博学”,按照儒家的观点,是不能局限于某一专门领域。

历来有“六艺”的说法。所谓“六艺”是指君子者必修的六门科目,即礼、乐、射、御、书、数。“六经”中的“六艺”是指《易经》、《诗经》、《书经》、《春秋》、《礼经》、《乐经》。同样是“六艺”,哪种解释更为合理呢?

《论语·子罕》中记载: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达巷,地名。五百户以上的集落被称为“党”。上面这句话的意思是,达巷人说:“孔子被称为大哉,他学问渊博,可惜没有一技之长以成名。”孔子听到后,便对他的门弟子说:“我要专长于哪个方面呢?驾车还是射箭?我还是驾车吧。”

在此出现了“御”和“射”,由此可见所谓的博学应指的是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上面这段话表现了孔子的谦逊。

孔子虽通晓六艺,但哪项都不擅长。达巷党人一边称赞孔子为“大哉”,一边质问道孔子“无所成名”,不知是赞扬还是有其他意味。孔子也苦笑着自嘲,成为哪方面的专家呢?他选择了一般人认为较为下等的射和御,从一开始便放弃了比较上等的礼、乐和书、数,最后决定还是成为御的专家吧……

六艺中各项技能都擅长,是儒家追求的理想,但儒家对各项技能的重视程度有所不同。如果射箭达到百发百中,但是却不能计算数字也是枉然。儒家对全能人才评价很高,而对专项人才评价不高。

一段时间以来“全能人”一词很流行。所谓“全能人”是指在多个领域内都擅长的人。比如绘画一流的人,还擅长写小说,并获得了文学奖;或者杰出的艺人成为国会议员,并且还会写诗;再或是知名企业领导是一位诗人,等等。这都是儒教追求的理想状态。

孔子时代骑马还没有出现。古典文献中曾有过关于骑马的记载,而马镫和马鞍都是在此后才出现的。骑马技术实际上学自北方民族。孔子时代马的作用主要是拉车,而人乘坐在车上。因此作为六艺之一的是“御”而不是“骑”。

“射”指捕猎、御敌之术。孔子时代,“射”作为仪礼之一较受重视。祭祀时,在祭祀场所通过“会射”(集团举行的射箭仪式)来达到驱逐不祥之物的目的。与“礼、乐”及“书、数”相比,“射”和“御”属于体力劳动,因此被看做下等技术。孔子在选择成为哪种专项人才时说,是选择御呢,还是选择射呢?——与谦逊相比,玩笑的意味更浓一些。这两项技能中,射与“礼”相关,略微高级,于是便直言说,还是成为最下等——御的专家吧,这更增加了幽默效果。

多才多艺

“吾执御矣”是孔子对其门弟子所说的话。弟子、门人这两种说法在《论语》中曾多次出现,而门弟子只出现过两次。《论语·泰伯》中描写曾子(孔子的弟子。相传是《孝经》的作者)临终之时,出现了“召门弟子曰”。临终时召来之人,必定是弟子中最可信赖之人,甚至可以称为亲人。对于亲近之人,开“吾执御矣”此类玩笑自然无妨。关于“达巷党人”,日本的荻生徂徕(1666—1728)认为这是一个姓为“达巷”,名为“党人”的人,虽然意思上解释不通,但读法却没问题,如同贝塚茂树作出“有朋,自远方前来比较”的解释一样,读法有多种,这就是汉文的宿命。

或许是由于说话对象是亲近之人,所以孔子的言语便略随便了些,但是对六艺区别对待,却是儒家无法摆脱的症结。

所谓的症结,就是对专项人才的歧视。

开卷第一页显示出了对“学”重视,这无可厚非。儒教圈内之所以会出现经济的迅速发展,重视“学问”起到了关键作用。然而,在提倡“学问至上”的同时,也受到了这种思想的限制,对待专项人才——也可以说是技术者或手艺人——不重视,重心都偏向了“学问”。

《论语·阳货》中有孔子教训弟子仲由(子路)的一段文字,其中列举了六言(仁、知、信、直、勇、刚)的利弊。这六项本是好的德目,但若不与学问相结合修炼的话,便会招致损害:

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

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

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

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

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

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具备仁、知、信、直、勇、刚六德目,却不好学问,那么便会导致愚、荡、贼、绞、乱、狂六弊害。

“愚”指被人愚弄;“荡”指脱离现实,行为放荡;“贼”指过度信任对方而被人利用;“绞”指说话尖刻;“乱”指无秩序;“狂”指狂妄自大。无论喜好哪种德目,如果不好学问的话都将招致祸害。这便是学问至上主义的过剩表现。仲由是孔子弟子中性情最为粗狂朴实之人,因此孔子对其教诲时使用了相当严厉的词汇。

然而对于该篇所提到的“六言六弊”,自古就有许多争议。虽说是出现在“子曰”之后,但内容却与孔子平日所言不甚相似。之前的“吾执御矣”之类听起来似乎更为真实。并且,此处的六言六弊过于工整,虽说条理清晰,但与《论语》中孔子其他言论相比,缺乏生动。朱子在新注中提到“前后文体大不相似”,伊藤仁斋(1627—1705)的观点更为鲜明,他认为孔子不是言语工整之人。

这并不意味着这段文字违背了孔子的本意,相反,学问至上主义恰恰体现了孔子的观点,只是表现形式过于工整罢了。也有人认为,孔子死后,其门人弟子尽量将孔子原话真实再现,然而也有一些内容并非是孔子的原话,只是对孔子的观点进行了总结,因此表现出来就会显得较为工整和教条化了。

如果不结合学问进行修炼上述的六项德目,就会招致祸害。要控制勇、直、刚,除了学问别无他途,自制力只有通过学问才能培养出来。

例如在美术和音乐领域,艺术家们除了需要具备天分外,还需要借助于“学问”,才能将其天分发挥出来。这就充分体现了学问至上主义。与其说是看漏了其他的才能,不如说是儒家根本无心顾及其他才能。因此这样的观点导致儒家备受争议。

诚然,在近代化发展过程中,儒家对学问的推崇发挥了正面作用,但是在对专项人才——技术者所表现出的歧视,则是极为消极和落后的。

绘画界权威长尾雨山(1864—1942)曾执教于美术学校和东大,并在上海商务印书馆从事编译工作。昭和七年(1932)八月,长尾雨山在京都博物馆作了《关于支那南画》的讲演,其中讲述了一段令他感受颇深的经历:

……我在支那时,从事文学及其他学问的研究,受到了诸多前辈的亲切接待。每月和他们聚在一起作诗。有一次举办诗会,那天恰逢苏东坡诞辰,于是有人提议画一幅东坡像,然后大家边看画边作诗,这样会增加几分情趣。当时擅于作画的吴昌硕虽然也在场,但他却不擅长画人物像,于是召来了另外一人。该人在日本也是位颇有名气的画家,在此就不提及他的姓名了。此人在学问方面造诣不深。等他到后,拜托他作一幅东坡画像,他答应后马上洗笔作画,不多时,一幅栩栩如生的东坡画像便完成了。当时诗会上,有丰盛的美味佳肴,而且马上就要开宴了,按常理应邀请他一起参加,以表达感谢。但是,即便是在绘画方面造诣很深的他,也只被当作个画工,连一杯酒都没有请他品尝,便让他离开了。在当时的交际中,对学者和没有学问的人的区别对待,表现得极为露骨。古往今来的史书中登场人物数不胜数,然而未被载入史册的艺术家又会有多少呢?……(中略)……由此可见,在支那,学问极受推崇,如果人格的陶冶不能以艺术形式呈现出来,便不能被称之尊贵。这也有一定道理,虽然艺术是艺术,学问是学问,但是两者却分不开……

这是一个极具代表性的例子。文人作画,往往被给予极高的评价,这样的人被称为“画家”。而像被请去为苏东坡作画的人则被称为“画工”,层次要比“画家”低等。画工只会画画,而画家则既是文人,又是官僚或地方豪绅,或是具备其他才能。古时称这样的人为六艺全能之人。

全能人才是儒家追求的理想,然而,什么都会的人就能被称为模范吗?《论语》中有下面一段话: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太宰”,指古代官名,总理级大臣。春秋时期称总理大臣为太宰有宋和吴二国,此处出现的太宰乃是吴国的大臣。关于吴国太宰与子贡会面一事,在《史记》中有记载,而且有过两次会面。吴之太宰名为嚭(读音:pǐ)。在外交会见结束后,吴太宰问道,夫子是圣人吗?他一定具备很多的才能吧。

关于此段话的解释,古注与新注不相同。新注为南宋朱熹所著,在此之前的《论语》注释尚未明确孔子的思想体系。与训诂相比,朱子采取了更合理的思辨性考察角度,对《论语》进行了重新阐释,从而创作出了《论语集注》。此前注释被称为古注,其代表便是何晏(?—249)的《论语集解》。何晏之母乃曹操夫人,何晏本人在宫中长大,因此具有一定的权势。《论语集解》是由他召集了众多学者,将汉魏之前的古注综合而成,因此并非他个人的著作。何晏本人信奉老庄思想,以开创清谈而闻名。作为老庄的代表人物,又总结《论语》古注,也可以算是前面所述的“缠绳”一例。然而从朱子的新注中可以看出,老庄式的思考方式被排除在外。

关于古注和新注说来话长,现在我们对“儒教”所提出的阐释多以朱子的新注为依据。

新注中对太宰的话解释为:孔子之所以被称为圣人,是由于孔子的多能。其中也包含了这样的意味——听说孔子被称为圣人,那么应该如传言所云,什么都会吧。

然而古注的解释为,既然是圣者,那么不应该连一些琐碎的小事都会吧。其前提是作为圣者,不应该多能。

根据新注的解释,太宰边点头边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同传言一样啊。”而古注的解释则为:“听传言如是说,那么孔子究竟算是圣者吗?”太宰一边问道一边侧过脑袋思考,所言不免带有挖苦之意。

针对太宰的提问,子贡回答道:“天纵之将圣。”对此,按照古注的解释为,受上天所封的将圣。古注中写道:“将大也”。然而,在新注中对该句的解释为,天纵之,使之成为将圣。既然为圣,那么必然多才——这是对子贡所言作出的解释。成为圣人有诸多条件,假设多能是其中之一,那么由于孔子在此方面极为突出,因此称为“又”。然而多能未必为圣人,假设成为圣人的条件中特别强调“孝”,那么在孝行方面尤其突出的人物,便可称之为“又孝”。

古注针对“多能”,对圣者提出了质疑。于是,子贡的回答便有辩解之意。其回答为:孔子先生既为圣者,也是(指并非成为圣人的条件,或者为非圣者的因素)多能之人。

孔子在听到太宰与子贡的会话后,说道,太宰怎么会了解我呢?我在年少之时,由于身份卑微,生活窘迫,所以掌握了许多卑贱的技艺。君子会有这么多的技艺吗?应该不会吧。

根据孔子所言,对“多能”作出了否定。在孔子看来,身为君子,不应具备一些琐碎卑微的技能。“多乎哉?不多也。”——该句为自问自答句型,进一步加强了否定意味。

君子不应该多能,何况圣者乎?孔子出身贫贱,无奈只好学习了许多的技艺。在文中继续写道: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共九字。古注中将此单作一章,而新注将此与前句合在一起。所谓“试”是指做官。古时候,出世便是做官。由于没能做官,于是便学习了许多技术。“艺”表示技术。“牢”为孔子弟子之名,姓琴。孔子对牢所言被其弟子收录到了《论语》中,由于与前章中所提到的“吾少也贱”相对应,便将此句收编至此。

孔子并非个人喜好而成为多才多艺的。他也曾感叹,真正的君子不应如此。

儒家将全能人才作为个人奋斗的理想目标。所指的全能人才,是接受了全面均衡教育才实现的。“鄙事”——日常生活中用到的技术——不在六艺之列。

六种德目如果不与学问相结合便会引起祸端。六艺中,礼、乐、书、数与学问较为接近,而射及御与学问相去较远。孔子开玩笑说成为御的专家,正是基于御是距学问最远的观念。

选择学习御的戏言,在体现了儒家追求学问至上的同时,也显示出了其对专项技术的歧视。儒家的长短都浓缩在了这一句小小戏言之中。

文中太宰是指吴国太宰嚭。其人在吴越战争中充当了一个丑陋的角色。吴在会稽山将越包围并逼其走投无路时,嚭接受了越的降服。而不接受越降服、主张彻底消灭越的伍子胥在与嚭之间进行的政治斗争中落败,最后被处以死刑。嚭之所以接受越的降伏,据说是由于他收取了越的贿赂。

越在降伏二十年后,一雪“会稽之耻”而灭了吴,越便以不忠的罪名将嚭诛杀,这在《史记》中有载。吴在会稽接受越的降伏后,频繁出兵北上。越之所以能复仇成功,与吴频繁北伐从而导致国力衰退有关。吴王夫差最初北上伐鲁,孔子弟子子贡于公元前488年作为鲁国的外交代表与吴交涉,会见太宰嚭。当时,吴提出要用百牢来作为宴请。一牢为一牛、一羊、一猪。子贡拒绝了吴的要求,原因是,根据周的惯例,宴请天子不过十二牢,公为九牢,伯六牢。《史记·鲁周公世家》中记载如下:

吴王夫差强,伐齐,至缯,征百牢于鲁。季康子使子贡说吴王及太宰嚭,以礼诎之。吴王曰:“我文身,不足责礼。”乃止。

文身指刺青,乃吴之风习。中原视之为蛮夷风习。吴王夫差号称自己不是听命于周天子的中原人民,因此不应受周朝惯例的限制。然而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百牢的要求。

子贡以鲁国代言人的身份与吴交涉时,孔子六十四岁。五年后,子贡再次与吴交涉,当时孔子仍然建在。

孔子时代,称霸长江下游的吴,尚不知周礼。儒家则极为重视周礼。吴王在听说周礼后,便突然改变了态度,撤回了百牢的要求。

关于自称为蛮夷的吴国,曾有一个建国传说。相传本应为成为周天子的泰伯,将王位让与其弟季历(文王之父)后出奔,在南方开创了吴国。因此,吴王没有无视周礼,或与此传说有关。

由此可见,孔子时代,儒家仅存在于中原,但是在像吴这样的蛮夷之地,也具备接受儒学的基础。

《孙子兵法》的作者孙武,侍奉于吴王夫差之父,与孔子同时代。《兵法》论述了在战争中获胜的技巧。与歧视技术的儒教思想相对立的法家思想,在蛮夷之地上发展起来。前面曾讲到,儒家具有极强的吸纳力,因此在子贡与吴交涉的过程中,儒家极可能吸收了南方重视技术的思想。

从教条到教养

春秋战国(前771—前221)时期,各国尚处于温饱未解决、竞争残酷的时代。要想在战争中取胜,必须不断努力,因此各个诸侯都十分重视富国强兵之道。而儒家并不重视此,这是其反体制性的主要原因之一。

然而在乱世被平定后,以孝为先、强调秩序的儒家,便成为符合体制需要的思想体系。

汉武帝虽然将儒家国教化,但并不意味着摒弃了其他思想。武帝曾孙宣帝(前74—前49年在位)被称为明君,他统治时采用的不仅仅是儒家思想。皇太子(此后的元帝)十分醉心于儒教,曾多次向其父谏言遵循儒之精神,治理国政。宣帝怒斥道: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王道指儒家仁道,霸道指其他治国之道,其中包括法家、兵家等重视技术的治国思想。皇太子对其父重用法家、严于刑罚极为不满。他再次进言要求多起用儒生时,宣帝道:“俗儒不达时宜。”将其斥退。意思是说,愚蠢的儒生还不能顺应时代,不能起用。看到儿子痴迷于儒教,宣帝不禁感叹:

乱我家者太子也。

意欲废掉太子。这在《汉书》中有载。然而太子之母皇后许氏是宣帝的糟糠之妻,被第二任皇后毒死,因此宣帝未将太子废掉。

痴迷于儒教的皇太子即位后,即元帝(前49—前33年在位),起用了众多儒生,施行儒教式统治,正如其父所担心的那样,汉王朝摇摇欲倾。元帝皇后王氏的外甥王莽最终篡夺了西汉政权。汉朝之所以被篡权,原因便是其未能建立强有力的政体。

元帝只采用王道进行统治的方式,最终导致失败。此后中国历代王朝都吸取了元帝失败的教训,以防重蹈覆辙。我认为,这是教条主义导致的失败,症结并不在王道即儒教。儒教也好,基督教也好,单纯的教条主义必将导致失败。

简单回顾一下元帝的儒教政治。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中,这段失败的统治是典型的反面教材。

首先,儒教提倡农本主义,主张取消让商人获利的货币经济,回到原始的物物交换经济状态下——实际上,这种主张根本无法施行。

施行盐铁专卖制度以及国家做买卖的行为,与儒家的精神也是相悖的。在这些政策被取消后,国家财政危机爆发了。因此过了没几年,这些政策又开始重新施行。朝令夕改,国民疲惫不堪,民不聊生,这都是政治混乱所导致的灾难。

宫廷费用的削减,貌似是善政,然而其目的并非为节约经费,仅仅是为效仿古代圣王的宫廷制度。

汉时,宫中有九庙,但古礼记载“天子七庙”,于是元帝便决定裁减两庙。应该裁减哪两个庙,便成了元帝时代最重要的政治问题,日日夜夜只讨论此事,完全无暇顾及民生问题。

王莽夺取汉朝政权后,建立了“新”王朝。他重蹈元帝的覆辙,仍然采取了儒教的教条主义政治,最终新朝只存在了十六年便灭亡了。

元帝认为国家不应从事买卖交易,曾一度取缔了盐铁的专卖政策。王莽认为让商人获利是与儒之农本精神相违背的,因此强化了专卖政策,独占利益。

王莽重新采用了周朝的“井田法”,导致天下大乱。天下土地皆为“王田”,禁止买卖。在禁止土地私人占有后,地方豪绅便被“撵”到了反对王莽的阵营中。

原来赐予匈奴首领的印为“玺”,王莽将其改为“章”。玺乃王印,而章为诸侯之印,这意味着匈奴首领被降格为诸侯。并且王莽将匈奴的名字改为“降奴”,这无异于向匈奴挑衅,结果引起了叛乱。王莽认为重视序列才能体现儒教的精神,于是将官名、地名都改为与周朝一致,比如长安被改为“常安”。改称匈奴为“降奴”后,“新”王朝的外交变得困难重重,后来又改称匈奴为“恭奴”——反复无常,如同儿戏。

据《论语·子路》记载,子路问孔子:“如果卫国的国王让您去主持政治的话,您首先会做什么呢?”孔子答曰:

必也正名乎!

“正名”的意思是纠正名分,使名与实相一致。

子路曰:

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意思是,是这样的吗?那您就太迂腐了,纠正名分有什么用呢?

卫国灵公死后,其孙出公即位。灵公太子(后来的庄公)因与其夫人不和,出逃。太子认为他如果再回国,会令他的儿子下场可怜,于是决定在国外活动。正所谓父子之争。对此,子路询问孔子,有没有什么可行的对策,孔子答道“正名”,子路听后觉得索然无味。有诸多棘手的问题等着解决,而孔子却选择以正名为先。

孔子责怪子路,无论情况何等紧急,都应当先正名分。所谓的名分是指,谁是国君这一问题必须明确。而并非局长改称部长,副知事改称为知事。

王莽所为或许也是出于“正名”的考虑。然而改称“匈奴”为“降奴”,之后又改为“恭奴”——这决非“正名”。至于地名和官名的改称更是什么也算不上了。不过是“随意改动机构名称”罢了,除了增加麻烦,毫无意义。

儒教具有流于形式的弊病。王莽对“正名”的理解也出现了偏差。如果原本就意识到其本身具有流于形式性、教条性的弱点,那么在采用时就应当尽量避免。儒教的教条主义的愚昧在元帝和王莽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避开了教条主义,儒教开始向教养主义倾斜。

虽然儒教具有国教性地位,但是排他性较弱,作为众多教养之一,即one of them,仅仅是主流文化的一种。譬如,王莽政权被推翻后,匡复汉朝的东汉光武帝刘秀(25—57年在位)是一位学习儒教的君主,同时还研究谶纬等预言书之类。谶纬不属于儒教的范畴。据文献记载,光武帝之子楚王刘英(57—75年在位)是中国最初的佛教信徒。他对佛教理解到什么程度尚不明确,然而由“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便可看出,他不仅是黄老之信徒,而且还是佛教信徒。

老庄一派也在佛教的影响下,组织成立了教团。其中“太平道”道教集团的叛乱拉开了三国动乱时代的大幕。同一时代,四川方面存在着名为“五斗米道”的道教集团,后来为曹操(155—220)所降伏。

儒教通过向道教和佛教学习,保持了自己的主流地位。道教同佛教间经常展开论战。镇压佛教的发端便是由道教方面挑起的。儒教却不曾参与论战。

佛教经历了“三武一宗法难”。其中最后一宗,即后周世宗,是在955年施行“废佛”,严格来讲,并非“废佛”,只是规定僧尼在出家时要通过考试,对堕落的佛教进行了改革。而其他的“三武”是指北魏太武帝(446年)、北周武帝(574年)和唐武宗(845年)。北魏太武帝的发难是由道士寇谦之和道教信徒崔浩挑起,北周武帝发难的主角是道士卫元嵩和张宾。唐武帝废佛,即所谓“会昌废佛”,是由道士赵归真的调唆而引起。据说当时留学于唐的日本僧人圆仁(慈觉大师),也被强制还俗。

在北周武帝施行的废佛中,除儒、道、佛三教外,还召集了文武百官两千余人展开了大论战。儒教虽在其中,但这只是道佛之间的对决。

最初的论战发生于天和四年(569),在大德殿举行,武帝亲自出席,聚集了数百名官员、道士和沙门。据《周书》记载,只是

——讨论释老义。

释,即佛教;老,即道教。儒教不在讨论之列。

建德二年(573)十二月,武帝出席,集群臣、沙门、道士

——辨释三教先后。

这里出现了儒教。按照优劣对三教排序,结果为儒、道、佛。次年五月,武帝再次下诏:

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僧尼)道士,并令还民。并禁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尽除之。

道佛之争进入白热化,儒教却只在一旁观战,成为最终的胜利者,道、佛打成平局,不分胜负。

无论是道教信徒还是佛教信徒,都是站在儒教的立场上。北齐颜之推(531—595?)在《颜氏家训》一书中论述了佛教的五戒与儒教的五常一致的观点。此观点得到了普遍肯定。

即便是在教养主义时代,儒教依然保持了与中国等身大的姿态。

受试之儒

经过了教养主义,儒教开始转变为受试主义,这种说法略带讽刺意味。北周武帝排除掉道教和佛教后,将儒教作为国家的思想基础,而儒教原本就是以国教的身份而存在的。汉代儒教之劲敌——曾号称国教的佛教已经不复存在,道教中的大多数人也都变身为隐者,逃离了世俗,于是儒教的对手都不存在了。受佛教的影响的老庄集团经过组织化、系统化后,成为儒教的竞争对手。然而,儒教几乎没有做任何努力,佛教、道教便被北周武帝认为过于陈腐,从此一蹶不振。之后,北周外戚杨氏篡夺了北周政权,建立了隋王朝。

科举考试制度始于隋朝。宣称为儒教之国的北周政权体制,被隋原封不动地继承了下来。

科举之前的官吏录用主要是通过中央高官及地方长官(郡太守)根据德目进行推荐。所谓的德目包括“贤良方正”、“直言”、“明经”、“有道”、“茂才”、“孝廉”。这些德目也有先后,其中“孝廉”为最上,若能以此被荐,那么很快便可出人头地。孝敬父母且清廉之人自然是儒教的遵循者。除“孝廉”外,其他德目也是如此,都属儒教的范畴。

该推荐法被称为“选举”,与现在的选举截然不同。古代的这种选举有一定弊端,通过推荐被录用的人,不得不听从于推荐他的人。这就很容易产生派系斗争。

推荐一方责任也很重大,如果自己推荐的人物有不合规矩的行为,那么自己将被迫承担连带责任,连坐也时有发生,甚至会丢掉性命。因此有才能之人往往很难从这种制度下诞生。工作能力强的人往往会到处引发祸端,而平庸之辈却能相安无事。在这种体制下,锋芒毕露、才华出众者很难有出头之日。

由于承担连带责任后果会很严重,所以即便有符合条件之人,也不愿意推荐。于是“推荐”便被规定为一种义务。否则,官员们便会以“今年无符合条件者”为由,推卸责任。

汉武帝元光五年(前130),山东淄川国推荐了公孙弘,当时公孙弘已年过七旬。此人年轻时身为狱吏,因过失被免职,之后在海边养猪为生。六十岁时再度出仕为官,作为出使匈奴的使节团员,由于不能正确传达皇帝之意,便告病还乡。七十岁时被地方官员再度推荐,他推辞说:“我是有过失之人,请推荐其他人吧。”然而地方长官不答应。公孙弘原本以为到了七十岁便可以高挂安全牌了,可没想到还是被地方长官再度推荐。经过地方长官的再三恳求,公孙弘不得不上京任职。年事已高的公孙弘在官界终于可以游刃有余,先被封为平津侯,最后一直晋升为宰相。据说此人不仅极其善于迎合皇上之意,而且还能给政敌设圈套,可谓老奸巨猾。表面上不掀起大风浪,这完全符合了推荐者的意愿。正如司马迁(前145?—前90?)对他作出的评价——不过是“逢时”罢了,决算不上什么有能之贤才。

3世纪初,魏继承了东汉的禅让制,根据“九品官人法”录用官员。官吏等级被分为九等。一品为大将军、大丞相、三公,二品为车骑将军、骠骑将军,三品为侍中、散骑常侍等。之后又加上了“正”与“从”,从而演变成了十八等级。日本采用的是“位”,而非“品”,但实质一样,如正一位或从三位等。日本内里紫宸殿正面有十八个台阶,其由来便基于此。据导游介绍,韩国王宫(景福宫)的前庭左右设有十八个框,文武大臣分别列于左右两侧,或许这也与九品官人法有关。

地方各郡设有“中正”,负责郡内官吏志愿者的考核评定。志愿者中以年轻人居多,对他们按照九级官阶进行考核。例如某位志愿者具有成为侍中(天子的顾问,枢要之职)的才能,便会被定为三品。侍中为三品官。虽然考核结果为三品,但是此人的实际任职要比评定低四等,也就是说他必须从七品官做起。这样的目的是为了如果将来发现考核有误,还可以再次修正。

九品官人法原本是较为合理的推荐制度,但由于逐渐被地方豪绅掌控,原本的考核竟成了世袭制。一品为三公、大丞相,一般无人敢窥视此位;豪绅子弟便把目标盯在“二品”上。“门第二品”即世袭二品的家族,其子弟自然会被评定为二品,世世代代皆是如此。于是,这些豪绅子弟们需从四品下的六品开始做起,虽同为六品,但职位却不相同,秘书郎为最上等,此外还有尚书侍郎及尚书左右丞。同为“门第二品”,一流家族的子弟任秘书郎,二流家族的子弟便任其他的官职,这都是固定规则。

结果导致曾奏效一时的制度逐渐形式化和空洞化。隋朝在结束南北分裂局面后,再度统一中国,需要起用大量贤才。于是持续了近四百年、有名无实的九品官人法于隋开皇十八年(598)被废止,由隋炀帝大业二年(606)实行的“科举制”取而代之。

历代的科举制度各有其特点。考试科目包括诗赋、经义和策(策论)。经义题目从四书五经范围内选取。策论也必须以儒家经典为基础展开。唐代有试帖,其形式为翻开一页经书,只给考生看其中一行,其余部分均被遮盖,在出示给考生的一行中还有三个字被遮住,要求考生填空。策论也是要求引用儒家经典,因此考生必须通晓四书五经。

全体国民都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但有志者必须学习四书五经。于是儒教便为受试所用。

此后,儒教大部分理想便被功利冲淡了。原来提倡掌握各个学科门类的理想也彻底崩溃。六艺中的射与御被从主流中分离出来,逐渐也不存在了。为了应付考试,考生们根本无暇涉及弓马。科举考试时要求笔答经义,谓之“墨义”,于是他们便苦练书法。“数”曾被归为“明算科”,但由于不是主流进士科考的科目,因此无人对此深入研究。科举时代,不知有多少理数人才被埋没了。

多才多艺之人,虽然最符合儒学理想,但要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可以说难上加难。

有一个词语—— “登龙门”。所谓龙门,是地名,各地都有,但以洛阳近郊的石窟寺群及白居易(772—846)墓前的龙门最为著名。“登龙门”中所说的龙门,位于山西省和陕西省之间的黄河段上,该处水流湍急,形成三段依次降落下来的瀑布,当时的人们看到那种景象,便联想到了科举考试。因为科举考试分为乡试、省试、殿试三个阶段,必须依次通过了各阶段的考核后方可进入下一阶段的选拔。相传有“鲤鱼跃龙门”一说,是指普普通通的鲤鱼在成功跳过三段瀑布后就会化身为“龙”。因此普通人进入高升之路,也被比喻成鲤鱼化身为龙。

科举考试的最后一个阶段难度最大。许多考生如同跳龙门的鲤鱼,大多以失败而告终。大部分在第一阶段便被淘汰出局。在第二、三阶段落第考生们,往往会用手拍自己的额头,因此也将考试失利形容为“点额”。

白居易在他的七言绝句《醉别程秀才》一诗的开头中写道:

五度龙门点额回,却缘多艺复多才。

贫泥客路粘难出,愁锁乡心掣不开。

程秀才为何许人也,不详;秀才指科举考试最初阶段及第之人。在三个阶段的考试中,如果第一或第二阶段失利,那么将不能进入下一阶段,连续五次均以失败告终的程秀才,自然是没希望化身为“龙”了。白居易在诗中还指明了程秀才率战屡败的原因——多才多艺,他还在诗的末尾加注:

程生善琴,尤能沉湘曲。

说明程秀才是极具有音乐才华之人。儒教曾多次提到“礼乐”,可见儒学的理想人才也应具备音乐才华。遗憾的是,音乐未被列为科举考试科目。

科举考试令历代的有志青年投入到儒学学习中来,但同时,儒学最为精华的部分也被忽视掉了。

考试越来越难,考试科目之外的内容更加不受重视。除了数学和音乐,其他科目都被荒废了。

在蒙古族统治中原的元朝时期,汉文化并没有得到重视,科举考试曾一度被废除。元朝文化的精华是戏曲,历史上称之为“元曲”。这一时期出现了关汉卿、马致远、郑德辉及白朴等优秀的作家。并不是在这一时期中国人这方面的写作才能才被挖掘出来,而是由于在应试教育的限制下,擅长写作甚至被称为天才的人,在此前未曾发现自己这方面的写作才能。正是科举制度的一度废止,才使得这种写作才能被发掘出来。

在此之前也有戏剧和评书,然而都是那些放弃科举考试的二流文人的作品。科举被废止后,一流文人才开始了进行这一题材的创作,因此看起来这些名作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

《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和《三国志演义》的作者罗贯中都是这一时期的人物。

科举之末流

《源氏物语》创作于11世纪初。当时中国已经出现了许多短篇小说,然而可以称为长篇小说的《水浒传》则是在14世纪才问世。与日本相比,中国长篇小说的登场迟了三百多年。

遣唐使为日本带去了中国的文物制度,使日本走上了律令国家的道路。然而日本并没有采用所有的制度,“科举”制度便是其一。也或许是由于日本政府担心原本根据门派制定的职位分配序列会导致崩溃。无论如何,没有采纳科举制是明智之举。不存在应试地狱,国民便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作出选择。

虽然德川幕府也将朱子学作为官学,但没有考试,学生们也可以从事朱子学以外的学问研究。从朱子学走出来的伊藤仁斋,他所进行的研究便与朱子学相去甚远。由他设立的家塾古义堂就是主张撇开朱子注回归古典原文。狄生徂徕也构建了独立的学问体系。山鹿素行(1622—1685)甚至著有批判朱子学的《圣教要录》一书。此外阳明学者中江藤树(1608—1648)和熊沢蕃山(1619—1691)也都在日本历史上活跃一时。正是由于不存在科举制度,日本的价值观才可以呈现出多样化。

从原则上讲,所有国民无论贫贱富贵都可以参加科举考试,即便是因贫困无法从事学问研究的人,也可以通过努力劳动,让自己的后代参加考试,因此价值观十分单一。

进士头名被称为“状元”,这是所有士子追求的目标。无论是商人、工匠还是农民,都希望能够成为状元。然而,在日本从事木工的人将左甚五郎作为自己的偶像,商人将纪文作为自己的偶像,各个行业的人们追求的理想都不相同,许多人的兴趣都表现在不同层面上,这对日本的近代化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促进作用。

在中国,即便是不识字的贫苦农民也清楚地知道,哪里谁家的大少爷学习刻苦,谁家的次子整天无所事事。

甲午中日战争中,李鸿章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同日本作战,资金方面极其匮乏。北京的中央政府中有政敌,财源方面十分紧张,因此军费支出极其困难。于是李鸿章便向担任两广总督的兄长李瀚章请求军费援助。李瀚章没有通过进士考试,而是依靠李鸿章的力量获得晋升。因此他想方设法希望能够帮助李鸿章走出困境。为了筹措资金,他甚至想到了“闱姓捐”。所谓“闱姓捐”是指,在参加乡试(省级科举考试,及第之人被称为举人,可以参加最后阶段的会试,有任官资格)的人身上下注,赌谁能通过考试——这无异于公营赌博。闱指科举考场。乡试第一名被称为“解元”,闱姓捐就是把赌注下在能够成为解元的考生身上。这好比是赛马场上在马上下注,只不过这里下注的并非“马票”而是“人票”。通过这种方式这样可以敛收大量的金钱。买“人票”的越多,说明对科举的关心程度越高,因此考生们的学习情况备受关注。

不久李鸿章的政敌便揭发了他的兄长李瀚章通过“闱姓捐”来筹措军费的卑鄙行为。于是李瀚章策划的“闱姓捐”被取消。然而,由闱姓捐的“复活”便可得知,这种赌博行为在以前就存在过。被禁止的原因是不允许这种肮脏的行为玷污神圣的科举,但是在民间这种行为仍在暗地里进行。孙文最初在广州起义失败时,地方长官(当时的两广总督为谭钟麟)称孙文为盗贼报告北京政府。如果报告是谋反,那么地方长官将被追究重要的责任。于是便上报说孙文是不逞之盗贼,凭借出售彩票,筹集了大量钱财。

通过民众在科举上押宝一事,便充分说明了科举的受重视程度。科举的内涵体现的是儒教的内容。儒教在各个层面都有体现,而“受试儒教”应该是最重要的一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