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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吗好的》台北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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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以为你爸爸是爸爸啊,或许他也是个孩子。

他和你一样,也需要长大。

或许你这条小生命的存在,意义非常重大:你给了他一个 机会,帮他长大。

 

 

一般来说,孩子就是孩子,爸爸就是爸爸。

爸爸陪着孩子长大。

稍等,你真以为你爸爸是爸爸啊,或许他也是个孩子。

他和你一样,也需要长大。

或许你这条小生命的存在,意义非常重大:你给了他一个机会,帮他长大。

 

这篇文章讲了一对父子间的琐事,挺好玩儿的。

七〇后的父亲,九〇后的儿子,他们陪伴着对方一起长大。

我没指望靠这篇文章让你醍醐灌顶,或激发你的孺慕之心。

只当是睡前故事看着玩儿吧,看看个中是否也有你爸爸的影子,或者你自己将来的

影子。

 

(一)

 

圣谚九〇后,国民校草,长得酷似言承旭,但比言承旭结实,有八块腹肌,

帅得一B。这孩子成绩很好,性格极好,温文尔雅暖男一枚,喜欢笑,笑起来天

都放晴了。

总之,传说中的好孩子。

我去台北小住,他爸爸阿宏请我吃牛肉面,他带着小女朋友来蹭饭,一见面就

 

张开双臂拥抱我,笑嘻嘻地说:大冰数熟……

熟什么熟?我是块儿焖牛肉还是根儿关东煮?

我说:哎哎哎别乱喊,我虽和你老爸兄弟相称但貌似也没那么老吧

“叔叔”二字打死不敢当,你敢再喊我叔叔,我立马喊你声哥。

他看看他老爸,又看看我,晔地一下笑了。

他说:大冰数熟好搞笑哦。

还喊!

我不理他,转头和他小女朋友打招呼:嫂……子!

小女朋友吓得直摆手,一边往圣谚背后躲,一边说:啊啊啊,

你不要吓我啦,大叔。

我说:每个大叔都有一颗想当欧巴的心。

圣谚笑得更开心了 :大冰数熟好好玩啊……

还喊!

 

阿宏说圣谚晚熟,17岁时才交女朋友,我大不以为然。他奶奶的,叔叔我22

岁前连啵儿都没打过呢,一句话出口,他们三个人像看红毛猩猩一样,

盯着我傻笑。

我想把面碗泼过去。

阿宏冲我竖大拇哥,夸我给爹妈省心,又拍拍我的肩表示安慰,然后指着圣谚

说:这小子初恋时差点儿和我翻脸。

 

圣谚从小就好运动,篮球、棒球、保龄球,只要能扔的都喜欢。因此从幼儿园

开始,不管什么项目比赛,老师首选就是他。

因为太热爱体育,所以错过了同龄人应有的叛逆期,他注意力全在运动场上,

除了踢球就是打球,各种球他都玩儿命地喜欢,就是不去注意女生们胸前的那

对球。

他白白浪费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中学生翘课、抽烟、交女朋友他都没试过

这在时下的台湾实在是罕见个例,同学觉得他只会打球太老土,他自己混混沌沌

的,几乎不自知。

阿宏旁敲侧击过两次,很开心地发现宝贝儿子没遗传到自己的早恋基因。

阿宏14岁破处,21岁结婚,22岁有了圣谚,深受早恋之苦,饱经围城沧桑。

 

圣谚的混沌状态一直持续到高中二年级他参加学校热舞社后——阿宏鼓励他去

参加的。

圣谚能单手倒立,还能只靠手腕的力量横在立杆上当人体鲤鱼旗,他的开度、

力度、柔韧度都异于常人,跳起街舞来帅得一B,故而迅速吸引了无数女生的

目光。

他一倒立,台下的小女生尖声尖气地喊:哇……腹肌耶!

他一个后空翻,台下的小女生立马发疯地喊:受不了了啦……陈圣谚我爱你!

挤在台下看街舞的女生,比蹲在篮球场旁看打球的女生热情多了,也主动多

了,动不动就尖叫,叫得人毛孔舒张,浑身舒泰。

他只是晚熟,又不是真的傻,恍然大悟后猛然开窍,从此移情别恋爱上了跳

舞,再难的舞蹈动作也顺手拈来,腾挪转移,街舞跳得和耍杂技一样。

话说,大部分文艺青年的艺术人生貌似都有类似的原动力。

只不过当年是吉他,当下是Locking (锁舞)而已。

 

时代不同了……文青会街舞,谁也栏不住。

饮食男女是天定的法则,早到晚到都是自然规律。

阿宏以为圣谚对舞蹈的热情和体育无二,并未洞悉二者初衷之大不同。阿宏还

 

没做好心理准备,圣谚已风驰电掣般地长大了。

圣谚17岁的某一天,很严肃地站到阿宏面前,问他能否抽点儿时间,因为有人

想见见他。

阿宏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问来者是谁,怎么那么大牌都不预约的?

圣谚回答:我女朋友。

阿宏当时的反应是完蛋了……

 

僵了三分钟后,阿宏说:好吧,明天一起喝荼。

圣谚说不用,人就在楼下。当时一股凉气就从阿宏的后尾巴骨蹿到后脑勺

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那赶决叫她上来啊!

圣谚慢悠悠地下楼,阿宏冲进洗手间,洗脸、深呼吸、对着镜子调整僵硬的

表情。

圣谚和他所谓的女朋友进屋了,阿宏一脸的面无表情,装得貌似黑社会的兄

弟,圣谚主动先介绍:爸爸,这是我女朋友。

 

阿宏从心窝窝里拱出一句话,舌头没拦住,牙齿和嘴唇都没拦住,他硬邦邦地

问:你们……上床了没?

 

当时圣谚低头绝望地说:靠……老爸,能不能别闹?

 

阿宏还没回话,女孩倒是搭腔了:叔叔放心,我们都未满18岁,我们知道未成

年发生性行为是不对的啦,请相信我们的交往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

阿宏不语,直接起身离开。

不一会儿回座,同时拿了饮料给女孩。圣谚说:怎么没我的?阿宏回答:你见

过爸爸给儿子拿饮料的吗?

圣谚不服气,指着他所谓的女朋友问:拿给她的时候顺便帮我拿一瓶又怎么

了嘛。

 

阿宏大义凛然地回了一句:不一样!

火药味儿一下子充斥了小客厅,圣谚梗着脖子问:有什么不一样?

舌头没拦住,牙齿没拦住,嘴皮一启,阿宏冒出一句话:你是儿子,

她是马子 ……结果安静了约10分钟。

 

当晚,圣谚质问阿宏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问上没上床的事。

阿宏很不客气地反问他,为何不去追学姐非要追个小学妹?

圣谚纳闷儿,问为什么。阿宏教育他说:学姐至少满18岁,真上床了,对方若

 

有问题,你才17岁,我可以告她诱拐性侵未成年少年,至少我不用负责任,

你也有了性经验……

圣谚叹了口气,很包容地看着阿宏,看得阿宏心里发毛。

阿宏辩解说:……哪个爸爸不自私?

圣谚拍拍阿宏的肩膀,说:没关系,我懂的……

阿宏悲欣交集地琢磨,到底谁是儿子谁是爸爸?

 

圣谚说懂,是真的懂了。一直到圣谚20岁之前,阿宏都很肯定他绝对是处

男,证据来自房间的垃圾桶。

有一个时期,他没事就去扒拉扒拉圣谚房间的垃圾桶,量化计算纸巾团的个

数,然后推理判断。

 

偶尔有几次被圣谚逮到,阿宏觍着老脸给自己找台阶下。圣谚不说什么,

只是充满理解地叹口气,仿佛逮到一个偷玉米的熊孩子。

 

(二)

 

圣谚就读于台湾大同大学,主修机械专业。

大学生的生活是自由的,自己选修的课与课余时间都是学习自我管理的精辟过

程。为了热舞社,圣谚赴汤蹈火,整学期的课都集中在上午,吃完午饭就练

舞,全校都放学了还得练到10点,节假日也练。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跳舞不再

 

仅仅是为了场下的尖叫,是真心喜爱,别人谈恋爱是花前月下,他是领着小女

朋友一起练舞。

圣谚小时候是个球类体育狂,现在变成了个舞疯子。

 

阿宏不但不管,还特别支持,不但精神支持而且物质支持。圣谚的热舞社团常

到各校去交流表演,所获得的酬劳全纳入社团经费,用来偶尔聚餐。酬劳毕竟

是象征性的,未必能换几份烤肉,每每这种时候,不等圣谚开口,阿宏自动荷

包大开赞助经费,偶尔还列席一下聚餐。

 

阿宏在眷村生活过,本就会九省乡谈,成年后,往来海峡两岸经商,攒了一肚

皮的段子。他幽默得很,和诸位小朋友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偶尔也一本正经地

点评一下诸位的场上表现,虽然不懂舞蹈,但颇能给人树立自信心。

久之,热舞社的同学、学长、学弟、学妹没有一位不喜欢阿宏。

 

这个岁数的孩子需要认同感,阿宏这位沧桑大叔的存在,极大地满足了大家的

心理需要,热舞社的不少同学还把他当成知心大姐,遇到什么难以和家人沟通

的问题,就跑来征求他的意见。

 

他什么都乐意分析,从调解争吵分手,进阶到讲授如何避孕及拥有健康的性

知识。有一回,他严厉阻止一个男生带他的同居小女朋友去做子宫颈避孕

环,他私下里给小男生上课,讲宫颈发炎的后遗症,骂得小男生眼泪涟涟,

后侮不已。

 

骂完小男生,阿宏又打电话奉劝双方的家长介入管教,人家无地自容地自我检

讨了半天后,才发现打电话的是个两世旁人。

 

大学生往往都已年满20岁,自认为是成年人了,但在阿宏的眼里是扯淡,

他用他的方式切入这些大孩子的生活,时常多管闲事,大家却都心服口服。

大家爱屋及乌,都和圣谚交好,每个人都乐意找圣谚陪练,一度占用了圣谚大

把的课余时间。这可正中阿宏下怀。

他算盘打得精:大学生什么都没有,唯独时间最多’宁可让儿子每天忙到时间

不够,也不愿儿子因为太无聊而在外结识一些价值观偏差的损友。

 

阿宏很坚持自己的教育理念,他曾对我说,相比圣谚的课业成绩,他更重视的

是价值观。

我不置可否。相交多年,我不是不了解阿宏奇葩的过去。塞万提斯有句名言:

父亲的德行是儿子最好的遗产。结合阿宏的人生履历,我实在搞不懂他能教给

圣谚哪种德行,哪种三观……

 

阿宏说,圣谚开窍晚,学业蛮吃力,小学上了四年才第一次拿到奖状。他高兴

坏了,举着奖状从学校一路跑回家,一直举到阿宏鼻子底下。

 

那是张当时的台北县县长颁发的奖状。阿宏用两根指头夹过来,轻轻地瞟了一

眼,他说,奇怪咧,上面写的又不是我的名字,你举给我看干吗?

圣谚咧着嘴笑,说:是奖状耶,是我第一次得到奖状耶,很厉害耶!

阿宏也笑,拍拍圣谚的脑袋,说:那要恭喜你喽,但我觉得吧,你自己知道自

己很厉害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向别人证明你自己有多厉害。

阿宏手腕一翻,奖状轻飘飘地飞到了地上,飞出去一米远。

 

圣谚生气、跺脚:这是县长奖给我的哦……不等他说完,阿宏笑嘻嘻地打断

(一般父亲都有这特权),他对圣谚说:他奖你,是肯定你的课业表现,你又

 

不是做了什么好人好事或是干了什么大事。县长就给你一个人奖状啊?全世界

就你一个小学生啊?

 

阿宏对圣谚的教育很特别,从小到大,他从没说过“你看别人家的孩子……”

之类的话。他的理论很简单:你又不是看着别人活,你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圣谚无话,此后再没提过奖状之事,阿宏也不知圣谚之后还有没有得过奖状,

他心里琢磨:估计这小子肯定想着若再拿奖状给他,也只是被扔到地上

干脆就收起来算了。

 

每个父亲其实都会背地里去儿子的房间翻抽屉,阿宏也不例外。

果真没错……还是陆续有奖状入抽屉,阿宏一张张地翻看着,仔细端详,连细

纹都不放过,甚至偷偷拿出两张来显摆给自己的朋友看,一帮大老爷们儿端着

啤酒围着奖状,对印刷质量品头论足一番。朋友说:阿宏,你儿子真厉害,我

儿子上学到现在一张奖状也没给我拿回来。

阿宏脸都要笑烂了,完全忘了自己教育圣谚的那些至理名言。

 

他还曾经偷偷给校方打过两次电话,严肃地指导了人家的工作,要求老师下次

发奖状时,把他儿子的名字写得漂亮点儿。

 

这事校方没公开过,但是有段时间,阿宏总觉得儿子下课回家都比过去晚。

问了才知道,老师莫名其妙地要圣谚协助打扫公共空间,其他同学都是轮流打

扫,老师说圣谚扫得干净,安排他天天打扫。

从此以后,不论奖状上的字写得多难看,阿宏再也不给校方打电话指导工作了。

 

说到奖状,不得不提一下圣谚的报复。

他打算将阿宏一军。

 

既然奖状只不过是肯定成绩,而且不是只有自己独有,考卷的分数总可以证明

自己的实力吧!圣谚还是想向老爸证明自己,他深思熟虑,决定用考卷做文

章,于是在课业上奋发图强。

 

阿宏长年在台湾岛和大陆之间两地奔波,从未在他的考卷上签过名。

他忙,虽然一年回家十几趟,而且几乎每个月都回,但都碰不上发考卷的日

子,故而一般签名都是由圣读的妈妈代劳。

 

有一回,碰巧阿宏从大陆回家,一听到声音,圣谚立马跳下床(他睡的是上

铺,妹妹睡下铺,没人调配,是他自己怕妹妹摔下床,才主动要求睡上铺

的),他睡眼惺忪地拿着一张语文的考卷,带着高傲的笑容站到阿宏身旁,

上面红笔大大咧咧地写着“100分”。

 

他学精了,递到手里会被丢掉,于是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阿宏斜眼看了一下问:干吗?

圣谚很高调地回答:签名!

阿宏理都不理地继续看电视,圣谚说:快啦,快签啦!我要去睡觉了。

阿宏告诉他别吵,过去谁签现在还是谁签,圣谚坚持让他签。阿宏把招牌式的

面无表情换成一副略带生气的表情望着他说:一直以来我也没签过,现在突然

签了,老师会搞不清楚签名的人是谁,以为是你自己签的呢,到时候还要找家

长了解情况……何必搞这些不必要的麻烦?我小时候就是自己签……

阿宏察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拿苹果塞住嘴。

圣谚不依,坚持让他签。

 

阿宏啃着苹果说:……不签,你考出这样的成绩,我凭什么要帮你签名?咱们

家除了我没教书,其他人谁不是老师,看你的考卷就知道你不会念书了!

圣谚的头发全都竖起来了,小豪猪一样,他又纳闷儿又生气,指着考卷大声

说:100分哎!你看看是考了100分!

 

阿宏强按笑意,逗他说:只要用心,谁都能考100分,你能考101分吗?笨蛋,

把自己的成绩给写死了,以后还会有进步空间吗?会念书的都是考七八十分,

然后随着每次考试都能进步几分,不仅没有压力还能得个进步奖,100分能有

什么奖?

 

圣谚委屈死了,喊:你不是说奖状不重要吗?!现在考卷也不重要,那什么最

重要?

阿宏说:不论奖状或考卷,都是对自己最重要,对别人一点儿也不重要,

懂吗?总而言之,进步最重要,自己让自己进步尤其重要,懂吗?

 

学期末,这次圣谚没拿考卷回来,直接把全科成绩单递给了阿宏。

阿宏差点儿背过气去,就差没一侧踢踹过去。

两科不及格,其他科目都不超过70分,恨死人了,这小子明显是故意的。

圣谚一脸很乖的表情,说:这回留的进步空间够大吧?我接下来终于有空间自

己让自己进步了。

 

他又说:咦?好奇怪,考卷不是对你一点儿都不重要吗,你怎么气成这样

子啊?

 

 

(三)

 

在育子方面,阿宏鬼马得很,圣谚是在他的戏耍和忽悠下长大的。

每个出远门的父亲都会给孩子带点儿小礼物,阿宏也不例外,他孩子气重,

当爸爸当得很奇葩,从不明着送圣谚礼物。

 

圣谚小的时候,阿宏常从香港转机回台湾。有一次,他在香港机场免税店买了

一部非常精致的遥控四驱车,20厘米大小,他把遥控车藏在箱子深处,

隐蔽得极好。

 

回到家,先抱了抱圣谚的妹妹,然后开始大张旗鼓地收拾行李,圣谚眼巴巴地

在一旁窥视,阿宏的旅行箱是个神奇的物件,他不知道阿宏的箱子里又会出现

什么怪东西。

 

结果特别失望,除了给妹妹带的布娃娃以外,就一堆要洗的又酸又臭的衣服,

他捧着心歪倒在沙发上,中弹一样闭着眼睛什么也不说。

圣谚是摩羯座。

 

阿宏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趁圣谚不注意,飞速地把小车车拿出来,咋咋呼呼地

充电,又用极其夸张的姿势摆弄着遥控器。圣谚睁开眼睛,跪坐在沙发上张大

了嘴,那小车车的速度让他叹为观止。当时他还在念小学一年级,见过三年级

的学生在玩儿类似的遥控小车,而且再小都不及这辆车小。天啊,如此柚珍的

高科技战车,简直是每一个小男生的梦想。

一丝口水挂下来,半断不断地悬在半空。馋死了,馋死他了。

玩儿了几分钟,小车车没电了,阿宏不看圣谚,自顾自地充电,过程中自言自

语,把每个程序都用夸张的高音阐述一遍,还不停夸赞其高科技和结构逻辑。

 

阿宏玩儿得不亦乐乎,反复玩儿了几回之后,很慎重地拿起布擦拭小车车和遥

控器,然后很小心地将车放回包装盒,再收到柜子里。接着,如同平常一样,

抽烟、喝茶、看电视,完全无视圣谚在旁的反应。

圣谚从小在这方面积累了不少经验,并不开口恳求。

 

人活一辈子,心仪的东西一定会遭遇很多,阿宏的理论很简单:很多充满诱惑

的东西貌似一开口恳求,就可以轻易获得,可那些充满诱惑的东西往往是最危

险的。另外,一个男人处世,有必要在梳理行为模式时,把“求人”二字放在

首位吗?

他极其不喜欢“施舍”二字,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后投机取巧,

依赖旁人的施舍过活。

 

阿宏从不送礼物,只借。

他如此这般地玩车、擦车、装盒,好几天后,终于针对这辆车找圣谚聊天,他

一本正经地讲述操控灵敏度与外观设计,说得圣谚心痒难耐,各种酸爽。

阿宏望着圣谚说:借你玩儿一个月,但别弄坏哦,你会玩儿吗?

圣谚在心中喃咕:已经看那么多天了,怎么可能不会玩儿……他含蓄地接过梦

想,手都是抖的。

 

小学一年级的摩羯座男生说:谢谢爸爸,我玩儿完会还给你的。

圣谚充电、勘察地形,关键时刻到了,一按前进按钮,车子飞地钻进柜子底

下的缝隙里……圣谚傻眼了。

阿宏装没看见,扭头进了洗手间,圣谚发现那缝儿实在太小,手怎么也伸不进

去,只好脸贴着地板、屁股撅上天地趴在地上看着小亮点(车头小灯会亮)。

阿宏隔着门缝儿偷偷看,圣谚一边捞车一边不停地看墙壁上的钟表,计算阿宏

上厕所的时间。终于,凭着感觉前进后退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把车开了出来。

坏了,车顶被剐花了,圣谚明显犹豫起来,看得出来,他拿不定主意是马上去

坦白道歉还是默默隐瞒。

 

阿宏回到客厅,也不管圣谚玩儿得如何,打开电视若无其事地看,用眼角余光瞟

瞟圣读,看到他几次张口想找自己说话,又几次咽了回去。阿宏不撕穿,任他

坐在地板上用手推着车子前进后退就这么玩儿,手太小,刚刚好捂住剐痕。

 

阿宏不去当场拆穿,他不觉得斥责有什么作用,按他的话说:骂了他,只是我

爽了而已,不解决什么根本问题。

养孩子是长线,不能贪快、贪省时间,阿宏等着圣谚自己认错,他不伯慢。

有些家长担心孩子一个毛病没改好立马滋生另一个毛病,故而恨不得打地鼠

一样消灭每一个端倪,对此阿宏的认知不同,他有他自己的方法组团治理小

毛病。

 

那辆小车车标价1800元港币,在当年算是较为昂贵的玩具,且只在香港免税店

有卖,台湾并未上市。阿宏跟圣谚约法三章:车子坚决不能带到学校去玩儿,

因为同学一定不可能有,如果同学羡慕,回家跟父母吵着要,那会害同学挨骂

甚至挨打的。

圣谚郑重地答应了条件,转天就把小车带到了学校一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果不其然,阿宏的判断没有错。

圣谚把车带到学校后,有同学放学后跟妈妈闹,吵着非得要买一样的车子,那

位妈妈跑来一看,哎哟,这车见都没见过,经不起孩子的打滚哭闹,那位妈妈

当街抽了那孩子的屁股。

和大陆一样,这种事立马被老师通告了家长。

 

阿宏从没接过孩子下课,隔天下午却出现在校门口,圣谚和同学一出来,阿宏

便把他叫了过来,要圣谚把车子拿出来送给那挨揍的小孩。

碰巧对方家长刚刚到来,也不清楚什么状况,只看着一位牛高马大的年轻汉子

摁着俩孩子的肩膀在说话,于是紧张地呵斥:你你你要干什么!

 

阿宏说明用意,同学家长客气地说不能要这玩具,阿宏转而要求同学打圣谚两 下屁股,否则车子必须送,他一脸诚恳地求人家揍圣谚的屁股,把围观的人都 看傻了。

就这么折腾了十几分钟,同学被家长带走了,围观的人也离去了,就剩阿宏和

 

儿子俩人伫立在校门口。阿宏叹了口气,对圣谚说:你连累人家挨了打,现在

人家不肯还回来,那只有我来代劳了。

他很关切地问:你的屁股经不经打?

 

回到家里,阿宏打开电视机,又点了根香烟,圣谚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担心

屁股开花,一边很不自在地到处走动,接着很乖地写作业,接着很乖地吃晚

饭,接着很乖地洗完澡……奇怪?圣谚纳闷儿:怎么还不打我屁股?难道要等

到睡着了再打吗?

钝刀子割肉的感觉太难受,他试探性地凑到阿宏身边。

阿宏不看他,只看电视。

圣谚沉不住气了,自己脱下裤子把屁股撅向阿宏。

 

他怯怯地说:你能不能打得轻一点儿……

阿宏把他拽起来,提上他的裤子,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

你很单纯地觉得车子好玩儿,把它带去学校给人看,但别人不见得会很单纯地

去欣赏,同年龄的孩子一定会有比较心,你有,凭什么他没有?小孩如此,

大人也是如此,然后心理就不平衡了,这种不平衡往往会直接导致贪婪。

 

贪婪就是一味去羡慕别人有的,一味只想去拥有,然后不讲规矩和道理地只想

占有,懂吗?你虽然没有直接做错什么,但间接促使别人有了贪婪心,乃至给

大家都制造了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咱们商量一下,以后就别再犯同样的错

了,好吗?

 

 

阿宏站起来,自己褪下裤子亮出半个屁股。

他说:你连累别人挨打,理应接受惩罚,但我不舍得打你。另外,车是我借给

你的,我也有责任,那就由我来接受惩罚吧。

阿宏啪啪地拍,真打,硕大的黑屁股上瞬间一大片红巴掌印。

 

圣谚哭了起来,鼻涕过了河,他哭了一会儿后,从书包里拿出小车子,一边抽

泣,一边很坦诚地跟阿宏说:第一次玩儿这车子时就剐花了车顶,因为不好意

思,所以一直没说。

 

他说:爸爸你原谅我吧,我把你的东西弄坏了,我没能履行承诺。

他说:爸爸你屁股痛不痛?我给你拿冰袋来敷一敷好不好?

阿宏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片创可贴,他问:车子哪里被剐伤了?

 

圣谚一指,阿宏迅速地将创可贴摁在车顶上,然后跟圣谚说:没事了,过两天

伤就好了。

圣谚拖着鼻涕泡,又哭又笑满脸放泡。

他说:爸爸,你当我是个小孩子吗……

阿宏一边揉屁股,一边正色说:当男人,就应该说话算数、敢作敢当、知耻而

 

后勇,你这么勇敢地承认错误,值得敬佩,我必须奖励你!这辆车奖给你了!

圣谚把那辆小车车玩儿了 13年,每过一段时间,就在车顶上换上一条新的创 可贴。

 

(四)

 

圣谚和阿宏只差22岁,他上小学时,阿宏还不满30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颇

能玩儿到一块儿去。既然玩儿,难免红脸吵架,圣谚比较让着阿宏,没办法,

他老,且是爸爸。唯独一次,圣谚和阿宏翻脸了,为的是一只爬行动物。

 

阿宏有一天在茶几中间安了个抽屉式玻璃缸,并带回了小石子和沙子,洗了无

数遍,然后在阳台晒了好几天,之后把它们铺在了玻璃缸抽屉里。

圣谚兴奋极了,以为要养霹雳无敌真豪情的变色蜥赐,结果阿宏带回一只小

乌龟。

 

阿宏花了4000元新台币买的,他月薪四五万,家里人都骂他败家,唯独圣谚

悄悄给他使眼色打手势以资鼓励。

旁人都懒得搭理小龟,唯独父子两个人玩儿得兴致勃勃的。

阿宏跟圣谚说:哎哟,厉害了,这是星龟呢,你看到它背壳上的黄色辐射状纹

理没有?星星一样,漂亮极了,平时咱们要记得给它洗澡澡哦……

 

圣谚问怎么洗,阿宏说:当然是拿牙刷来洗喽……

圣谚谨慎地问:用谁的牙刷?

阿宏和他“石头剪子布”,阿宏惨输。

小龟不知招谁惹谁了,自此一身黑人牙膏味儿。

 

阿宏压根儿不懂照顾乌龟的正确方法,他兴致高的时候智商低,各种不靠谱的

奇思妙想,圣谚信服他,跟在他屁股后面萧规曹随,各种助纣为虐。

 

当时夏天,天气闷热,圣谚和阿宏每天结伴洗澡时都不忘带着小龟。

父子俩把浴缸放满凉水当游泳池,濩濩地水漫金山。水凉,圣谚打喷嚏,继而

感冒发烧,打针吃药,传染给了妹妹,又传染给了全家人,最终阿宏挨了爷爷

奶奶的痛骂。

 

阿宏坐在圣谚床头尴尬地笑,圣谚蛮大度,他大义凛然地说:不要管我,你去

照顾小龟龟吧。

阿宏端来脸盆,满满的凉水,小龟放到里面泡着,父子俩看着小龟在水里划来

划去可爱极了。阿宏问圣谚:看着龟龟划得这么起劲儿,是不是感觉自己

精神神百倍了?

 

圣谚频频点头,点着点着,一个喷嚏打出半米远。

 

父子俩看着水中的小乌龟,心中豪情万丈。

他俩不知道小龟是陆龟,正在水中奋力挣扎。

过了一会儿,小龟翻肚皮了,还冒泡泡。

父子俩大眼对小眼,阿宏捞出小龟,水淋淋地塞进圣谚手里,自己夺门而出。

 

没多久,阿宏高举着一只小瓶子回来了,他拿了根细小的管子,从小瓶子里吸

了点儿液体喂龟龟用,原来那瓶是宠物龟的药水。

小龟不张嘴’把阿宏给急死了’用牙签撬开小龟的嘴,让圣谚把药灌进去。

圣谚手一抖,半瓶子药都灌了进去,阿宏喊:完了完了完了,肯定被药死了。

 

当日,小龟含恨辞世,说不清它是被淹死的还是被药死的。

圣谚狠狠大哭了一场,阿宏陪着他抹眼泪,两个人都是真哭,圣谚哭出一身汗

来,感冒好了。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父子俩没互动,阿宏避开与圣谚的眼神交流,因为只要眼

神一对上,圣谚的眼眶就泛起泪水,盯着他,眼睛越瞪越大。

阿宏犹豫了很久,找不到机会承认错误。入秋后的一天,圣谚下课回家,

要进洗手间,发现阿宏已经躺在了里面。

阿宏躺在浴缸里泡着凉水,一边咂嘴一边打哆嗦。

 

圣谚说:老爸,秋天了哎,你很壮喔’泡冷水澡,感冒很好玩儿吗?

阿宏回答了一句:我在为龟龟的死自责。

圣谚不语,尿完了就转身出去。

 

阿宏在凉水里泡到半死,冻得打哆嗦。

等了半天,圣谚没再进来,他自觉没趣,哆哆嗦嗦地爬出来裹上浴巾。

阿宏讪讪地拉开洗手间的门,赫然发现圣谚立在门前,怀中鼓鼓囊囊地抱着一

床棉被。

 

圣谚用力举起被子裹住阿宏。

他个子太小,只裹住了阿宏的腰。

 

(五)

 

圣谚上大学后有三样特质最出名,一是外表帅气得惊人,二是街舞跳得唬人,

三是抠门得吓人。

圣谚的抠,在全校出名,不论和男同学还是和女同学在一起,永远AA制,谁

也没见他乱花过一分钱。他几乎是不逛街的,从不跟风买潮牌,别人谈恋爱总

要来几次浪漫的烛光晚餐,他则时常领着女朋友去蹭老爸的饭。

阿宏对圣谚抠门的总结是:抠不是小气,抠是原则;抠不是计较,

抠是有道理。

 

 

圣谚自中学开始,除了内裤以外,其他全是二手的,一水儿的阿宏穿过、

用过的,衣服如此,裤子如此,鞋子更是如此。

我曾问圣谚会不会觉得别扭,他笑着说不会哦,二手的也不错啊,我老爸那么

潮,衣服的款式都蛮好的哦,而且他比我胖,衣服肥肥大大,正好适合我加入

热舞社之后的着装风格。

 

摩羯座的孩子大都有个特点:不会开口要东西,总是自己一分一分地累积。

求人不如靠己,阿宏说,这是圣谚的一个优点。

 

圣谚平时把零钱装在一个大塑料桶里,阿宏经常会以零存整取的借口跟圣谚与

韵如(圣谚的妹妹)换零钱,永远是整钞换零钱,因此也培养了圣谤不轻易将

整钞拿出来花的习惯。

但也由此导致圣谚买东西永远都差几块钱。

 

举个例子:买碗面条要70元新台币,圣谚身上有一张100元、一张50元,圣谚

的逻辑是,他还缺20元,20加50是70,反正他不想把那100元破开,既然没有

那20元钱,那干脆不吃了。

 

随着圣谚年龄的增长’渐渐地,阿宏发现这毛病越来越严重,他简直太善于攒

私房钱了!台北是高消费的国际化大都市,他却每个月都能从生活费里省下比

例不小的数额。

 

圣谚生财有道。

圣谚:老爸,我在路上,要回家了,要帮你带什么吃的?

阿宏养儿千日一朝得用,默默感动中:儿子帮我买个鸡腿便当,我现在要出

门,晚点儿回到家,夜里饿了可以吃。

圣谚:知道了,没问题,老爸,记得出门前把100元放在桌上哦。

阿宏:.…"

 

圣谚与阿宏有个共同的心愿:买辆哈雷摩托车。

阿宏从年轻时起玩儿重型机车,一辈子酷爱这种大玩具。

圣谚大学读机械专业,打小受阿宏影响,也深爱此道,他对阿宏说,计划存钱

圆阿宏的梦,不管时间多久,一定存钱买辆哈雷。

阿宏感动疯了,他说:儿子,真没白养你,将来咱们一起骑着哈雷去兜风。

圣谚说:老爸你不要哭,这是我应该做的……哈雷的钱咱们一人存一半如何?

阿宏:.…"

 

圣谚满18岁生日时,买了一辆野狼机车,125cc (毫升)排量,自己打工挣来

的,没花阿宏的钱。

 

他有位同学的父亲在摄影界颇有名气,他去人家的工作室打工,以助理的身份

跟着人家团团转,转着转着转出了一部D7单反相机,师父喜欢他,以便宜的

价钱卖给他的。

相机自从到了圣谚手中后,就一直没闲置过。婚宴跟拍、庆典跟拍,只要有出

工费、有空余的时间,他一定去做,从不嫌钱少。短短一年下来,挣出一辆机

车来。

 

阿宏蛮奇怪,圣谚舞团的排练已经很忙了,他怎么能挤出那么多的时间去

打工?

妹妹说,哥哥可厉害了,每天的时间安排都提前一天规划好,不仅有时间排

舞、打工,还能每天接送我上学。

 

阿宏拊膺长叹,叹息中拐着弯儿的全是满足。得子如斯,夫复何求……

阿宏欣慰了没两天,又哭笑不得了。

圣谚的野狼机车从没吃过一顿饱饭,他说油箱若满载,行驶过程中会因重量增

加扭力的虚耗而造成费油,所以从不肯加满。

 

阿宏偶尔跟儿子借车玩儿,钥匙递过来的同时,总还递过来一句话:

车子快没油了……

阿宏恨恨地说:小子,我会给你加满的,你到底是跟谁学的这么会省钱啊?!

圣谚笑得很灿烂:老爸,你教我的……

 

六)

 

妹妹叫韵如。

韵如出生时,圣谚刚满三岁,妈妈的大肚子不见了,家里多了一位只会睡觉、

只会咿咿呀呀的小朋友,他好奇极了,除了好奇还是好奇。

不管圣谚吃什么,总是往那小嘴上沾一下,韵如还小,不会吃,只会望着

他笑。

 

圣谚爱极了妹妹,只要见到她紧闭双眼,他一定见人就用手指放在嘴唇上

用力 地“嘘”,生怕吵醒熟睡中的小女孩。

 

妹妹是圣谚的听众,圣谚总是会跟她说一些阿宏听不懂的言语,阿宏好奇

他俩还能对话?他躲在一旁偷听,听了半天也不明所以,只听见两个孩子咿咿

呀呀地一问一答。

 

阿宏总是对圣谚说:别不小心碰坏了韵如,因为不好修。

圣谚把这句话听到心里,天天排除走道的障碍,生怕磕到她,和妹妹玩耍 时

习惯把棉被拖出来摊在地上,圣谚那时也还小,只会拖被子,不会铺被子。

 

从小到大,他都会把好东西留给韵如吃,好吃的、好喝的,有一次还留感冒药

给她吃,因为糖衣是甜的。

圣谚上幼儿园时,妹妹每天中午12点都会爬到门口等他,因为圣谚到家,总会

第一时间从书包里拿出小饼干得意地赠予妹妹——那是幼儿园发的。

饼干在口袋里已压成屑屑,他搂着妹妹的脖子,往妹妹嘴里倒一口,往自己嘴

里倒一口,两个人吃得开心极了,满脸渣渣。

 

圣谚长大后亦是如此善待妹妹。

有一回,大概夜里一点,圣谚睡眼惺忪地从房间出来,拿着摩托车头盔,阿宏

好奇地问圣谚去哪儿,他回答妹妹饿了睡不着,阿宏笑着说:你做梦啊?韵如

不是从来不吃夜宵的吗?她应该早睡觉了。

圣谚拿起手机给阿宏看信息,上面写着“哥哥我饿得睡不着,现在好俄哦”,

时间显示五分钟之前。

圣谚出门帮妹妹买夜宵去了。很多时候,他对妹妹不是单纯的兄妹情谊,

而是表现得像半个父亲一样。

没错,半个父亲,这是有缘故的。

 

源自一次恐怖的事件。

 

韵如在初中时发生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她被父亲阿宏打得三天起不了床。

当时她进入叛逆期,结识了一个大她五岁的不良少年,事态刚发端,

即被阿宏察觉。

 

阿宏找到那个不良少年谈判,一同找来的还有那个不良少年的父亲。

他大动干戈,带了二十多个人去庙里,个个花绣文身,全都带家伙。见面

后第一句话是冲着那个父亲说的:你教出个不良少年,算不上是个尽职的

父亲。

又对那个吓得直哆嗦的不良少年说:你20岁,我女儿才15岁,你和她交朋友的

目的是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骚扰我女儿的话,我动的不仅是你,还

有你爸爸。

阿宏没动手,对方父子却吓坏了,频频鞠躬赌咒加道歉,发誓不再骚扰妹妹。

 

当天回到家,阿宏动手了。

他抡起皮带猛抽韵如的屁股与大腿,阿宏用的是皮带头,抽得韵如几乎三天下

不了床。阿宏边抽边喊:妹妹你长记性了吗?长记性了吗?

他边抽,边嘶吼着流泪哭号。

长记性了吗?长记性了吗?

圣谚从震惊中蹦出来,冲过来护住妹妹,纯铜皮带头落在圣谚的背上,

钴心地痛。

 

圣谚把妹妹的脑袋搂在怀里,死死地护住,两个孩子都吓傻了,忘了求饶。

 

阿宏满脸泪痕,他收手道:好,好,好,知道保护妹妹……好好保护她!我和

你妈妈陪不了你一辈子,你给我记住,这辈子你只有你妹妹这一个亲人,要保

护就保护到底!

 

从小到大,阿宏鬼马,却是慈父,只打过孩子一次。

这次从未有过的经历改变了圣谚对责任的认知,铭心刻骨。接下来的时光里,

他像半个父亲一样操心着妹妹的成长。

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家人再没提及过这次恐怖的事件。

 

 

阿宏没解释什么,也没去安抚两个孩子,他自责了很久。

打妹妹的深层次缘由他无法开口。

很多事情他无法对当时还年幼的儿子女儿说明。

 

(七)

 

该怎么解释?

难道要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亲其实一度是个浑蛋吗?

阿宏曾经历过一个糟糕的青春期,浑蛋得要命。

 

他所秉承的教育理念,其实是以己为鉴。

阿宏把自己青舂时的影子投射到圣谚身上,一切都反过来。他把自己曾做过的

错事反过来影响圣谚,期待映照出一个不走弯路的圣谚。

 

阿宏小时候家境不好,除却和一户邻居大伯家交好,常被其他邻居调侃数落,

各种瞧不起。

 

爷爷奶奶年轻时就吃全斋,一辈子特别善良,阿宏是家中第一位男丁,所以不

论做错什么,爷爷奶奶总是以原谅来替代责骂,对人对己都秉持忍耐。

这样的家庭易受欺负,阿宏从小没少受欺负,邻居大伯教他要有志气,寒门出

才俊,他不以为然,从小的志向就是要混社会做坏人。

他厌学,架打得凶,从小到大混兄弟,坏得无可救药。

阿宏书包里的课本永远是新的,铅笔盒里没笔,全是香烟。

同学们最担心的事就是中午吃盒饭时阿宏的巡视,他总是拿鸡蛋跟同学换鸡

腿,硬换,不换就抢,土匪一个。

 

初中二年级时,阿宏做了一件当时轰动全校的事,阿宏被学校的训导主任、

班级导师、警察扭送回家。

路途中阿宏身上只裹着一床被单,其他啥也没有,进家后爷爷奶奶都傻了!

原来阿宏有一个多月没去上课,理由是生病。导师也不知道病得有多严重,于

是来家访,爷爷奶奶这才知道这小子旷课一个月了,老师在班上从一位同学那

儿得知阿宏的行踪,貌似躲在一个学姐家。

 

因为涉及进入民宅,于是委请警察陪同,警察破门而入时,阿宏与一女孩在屋

内正忙着,一丝不挂……阿宏被裹上被单,游街回家。

家人已威慑不了他,邻居大伯出马训诫。他裹着被单冷笑,就一句话:有什么

大不了的?

他14岁,胆大包天,坏透了。

 

他还偷钱。

大姐年长阿宏四岁,在学校是班长也是总务股长,代管班费。姐姐书包里总有

一个小钱包,放得特别明显,她刻意放的,为了方便阿宏偷,阿宏偷走的班

费,她自己想办法弥补。

 

姐姐用心良苦,希望阿宏只偷自己的,别偷到外面去。

阿宏不成器,越偷瘾越大,直到有一天奶奶发现钱少了,是阿宏偷的。

姐姐斥责阿宏,泪珠整串滚落,十几岁的女孩子,伤透了心。

 

阿宏转过学,原因特别扯,考试成绩太差,老师拿藤条打,他从老师的手上抢

走藤条,满学校追着老师抽,抽得老师边跑边哭。

事儿闹大了,没有学校愿意让他就读,邻居大伯动用人脉出手相助,勉强接收

他的学校让他签合约,第一条内容就是不准打老师。

 

他不想在学校混了,觉得没意思,扭身混到了街面儿上,抽烟、泡姐、混兄

弟,随身带扁钴,磨得锃光瓦亮,什么架都敢打,什么人都敢捅。

他手黑得很,扁钻专插人屁股。

 

1985年到1990年的台北很乱,他混西门町、混万华、混角头林立的林森北路,

街头打到街尾,彻头彻尾的流氓。

街上遇到邻居大伯,他叼着烟打招呼,大伯扭过脸去,不想和他说话。

勉强上到高中,他跑去承包舞厅,为了挣钱和泡妞。

舞厅一天收入四五千新台币,这是个不小的数目,却不够挥霍。他那时手下已

经有了一帮小弟,幵销大,人人都吸食大麻。

 

地下舞厅的环境鱼龙混杂,阿宏接触的人五湖四海哪里的都有,磨出了一副天

不怕地不怕的胆子。

他不甘心只挣小钱,开始贩枪。

一把左轮手枪进价十万元新台币,倒手就能再挣上十万元。上家老大需要交人

充数,他被警察钓鱼,锒铛入狱。

 

出了这样一个逆子,家人绝望了。家人不明白,吃斋念佛怎么换来这么个结

果?阿宏阿宏,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到底欠了你什么?你是来讨债的吗?

 

家贫,砸锅卖铁也救不了他。

任他去吧,只当是没生过这个孩子。

贩枪是重罪,势必重判,阿宏的人生毁了,这几成定局。

没承想,几天后阿宏被捞出来了。

 

邻居大伯当时是“国大代表”,有些能力,他从小看着阿宏长大,于心不忍,

故而自掏腰包上下打点,花了近百万元捞出阿宏来。

阿宏被直接送进兵营里避风头,他岁数到了,该服兵役了。

家里没人去探望他,这个混世魔王既然命数未绝,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大伯也不接他的电话,还有什么好说的?众人皆已仁至义尽了。

 

那笔钱他没机会还,他当兵的第二年,大伯死了。

大伯临终前专门召回阿宏:钱不要还了……我要死了,以后没人再帮你了……

别再犯错了,乖一点儿吧。

大伯挥挥手:你走吧。

他不想再看到这个让人失望的孩子了。

 

一瞬间,阿宏懂事了,他跪到床前,痛哭流涕,侮恨翻天覆地席卷而来。

磕头如捣蒜,他泣声嘶吼: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泪流满面地问:晚了吗?晚不晚?我现在知道错了晚不晚……

 

他从小坏到大,临近成年时才知错了。

不停地磕头,不停地问,问自己、问旁人,无人应声,没人回答他。

有人把门打开,示意他离开。

 

叛逆的青春好似一本必须完成的暑假作业,做完了方能升入下一学期。

每一个叛逆的孩子都一样——不论需要浪费多么漫长的时间用来彷徨,

终归可以遇到几个瞬间用来成长。

浪子回头,阿宏决心不再走偏门。

他想挣钱,想挣大笔大笔的钱养活家人,弥补家人,他想赎罪。

退伍时20岁,阿宏独自一人走在忠孝东路四段,边走边思考,走着走着

发现了满地的钱。

 

台湾的经济正在起飞,整条忠孝东路却全是破旧的老房子,台湾的房子产权私

有,政府不可能拆,但将来一定会改造——光这一条街的外墙改造,工程量就

大得惊人,同样也有利可图得惊人。

 

于是,阿宏20岁时入行建筑业,梦想着靠改造台北的老街挣大钱。

这番雄心壮志持续了很多年,用他自己的话说:结果他妈的忠孝东路过了二十

多年也没改造过,当年多破现在还多破。

 

改变不了忠孝东路,却一点一滴地改变着自己。

他逼着自己沉下心来过日子,21岁结婚,为了让家人安心;22岁生子,为了让

老婆安心;23岁代理建筑材料,逼着自己创业;24岁领着整团的客户隔山跨

海去欧洲考察,一个人跑前跑后累到吐血。

 

他死命打拼,想弥补往昔造下的孽,却依旧在无数个午夜无法入眠。

侮恨历久弥新,硌着他,针灸着他。当初怎么会那么无知那么浑蛋,怎么伤过那

么多人的心?若青春能重新来过该多好,若能从一开始就当个好孩子该多好?

他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安眠药最初吃一片’后来是一板,一吃就是许多年。

 

多努力一分,家人的衣食就多一分保障,这成了他的信念和动力。

圣谚满5岁时,阿宏27岁,他把生意做到了海峡对岸。

 

深圳宝安、珠海、武汉、上海、北京、长春、大连、西安、苏州、昆山……为

富士康盖过厂房,给华硕电子搞过土建。当年中国大陆对外只开放了两张一级

土建资质的证照,他的公司是其中一家。

建筑行业之外,他还给大陆数家五百强企业当过董事长顾问,负责风险管

控。人家商务谈判时,他坐在一旁听,从不发言,只私下递字条。他从小坏

到大,坏得炉火纯青,对方若在谈判时玩儿猫腻,往往被他一眼识破。

和其他乐不思蜀的台商不同,他回台北的次数简直太频繁了,不是回去处理业

务,只为了多点儿时间陪伴家人,圣谚慢慢长大了,他要回去陪圣谚。

 

他深恐儿子会重蹈自己的覆辙,殚精竭虑地扼杀一切不良的可能性,他深知苛

刻和斥责会适得其反,于是用自己鬼马的方式一点一滴地影响圣谚。

阿宏尤其在意圣谚的金钱观,用尽鬼马的方式培养他抵御天上掉馅饼的诱

惑,每个买给圣谚的礼物,他都只借不送,不希望儿子养成走捷径不劳而获

的心态。

 

他冻自己,洗冷水澡,碰丁自己的疆,为的是让圣谚明白责任、义务的分量。

他少年时用扁钴扎人,刀刀见血,圣谤却从小到大没打过一次架,不是不能打,

是不屑于打,因为从小被他灌输了一实的理论:没本事的人才靠拳头开路,

没脑子的人才用拳头说话,自卑的人才大家,真的强大的人,不动拳头。

 

阿宏唯一的那一次打妹妹,是深恐子女重蹈覆辙,误入歧途。过后他自责了许

久,他无法开口向尚年幼的子女讲述自己不堪的过去,以求理解。那是他罕见

的一次失态。

他十几岁开始抽烟,继而抽大麻,他不想圣谚沾染恶习,煞费苦心地制定战略。

 

圣谚升初中时,他买来小鱼缸当烟灰缸用,里面放了水,烟灰、烟蒂淤在其

中,屎一样的恶黄。

圣谚恶心坏了,经常抱怨,越抱怨他越变本加厉,客厅放一个,浴室也放

一个。

圣谚从恶心变为讨厌,继而延伸为恐惧,只要看到烟灰、闻到烟味儿就会焦躁

不安,任何场合只要有烟味儿,都会捏着鼻子起身离去。

从初中到大学,不是没有人怂恿圣谚,但他从不肯学着抽烟,别人也没有机缘

诱他抽大麻。

 

阿宏对自己少年时学业的荒废耿耿于怀,他在圣谚上小学时跑去学校,私下找

导师沟通,为的是让圣谅得到师长更多的关爱。他编假故事忽悠导师,说自己

刚刚放出来,正在洗心革面,得经常去警察局报到,很担心孩子因为自己的不

堪而影响成长。

他假装感伤地向两位老师忏侮自己对孩子的照顾不周,各种表演心碎。老师抹

着眼泪,被感动坏了,继而发自内心地怜爱圣谚。

不知情的圣谚整个小学时代一直在老师的激励与鼓励中快乐地生活,进而觉得

念书是一件乐趣无穷的事,屡屡拿到奖状。

 

圣谚拿奖状回家给阿宏看,阿宏把奖状丢到地上:奇怪咧,上面写的又不是我

的名字,你举给我看干吗?

他曾因害怕别人的“看不起”而用各种作恶来证明自己,一错十几年。他希望

圣谚能内心强大地做自己,不希望圣谚的成长仅仅是为了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他对圣谚说:我觉得吧,你自己知道自己很厉害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向别人

 

证明你自己有多厉害。

圣谚和他几番交锋后,养成了一种结实的心态,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

做什么,并不太在乎旁人的目光。

 

慢慢成长中的圣谚坦然地穿着二手衣,坦然地面对各种奖励和质疑,心理素质

好得一B

 

阿宏教圣谚如何坦然,自己却颇为圣谚的成绩骄傲,他偷出圣谚的奖状炫耀给

人看,还打电话给老师,嫌奖状上的名字写得难看,结果连累圣谚打扫卫生。

阿宏再没见过那两位老师,他心虚,那两个老师打死也不会知道,这个无比在

意儿子学业的父亲,当年曾在学校天天抢人鸡腿吃,还曾挥着藤条追打老师,

打得老师边跑边哭。

 

环境的重要性排第一。除了在学校,在家里阿宏也努力给圣谚制造一个崇尚学

习的环境。阿宏书读得不多,却时刻不忘在圣谚面前塑造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

的形象。他总人模人样地忽悠圣谚自己的专业能力,强调自己在公司的重要

性,明明只是个建筑商,电脑绘图压根儿不会,却努力让圣谚相信自己还是位

重要的设计师。

 

他爱泡澡,总在泡澡时带着涂鸦本子进浴室,装模作样地画图,满身泡沫,

擎着本子在图纸上修修改改,过程中圣谚出出进进,满眼的羡慕和崇拜。

圣谚不知道那些图纸都是公司员工的作品,只道自己老爸好厉害,继而认为自

己也应该像老爸那么厉害,将来也一边泡澡一边画图纸。

圣谚后来考取了台湾大同大学,学机械。

 

阿宏并不希望圣谚成为书呆子,他从小诱导圣谚去打篮球,练来练去练出了一

肚皮腹肌。圣谚十几岁时慢慢懂事,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一点儿阿宏的往昔,

跑来问他当年是不是开过地下舞厅。

那段岁月实在是不堪回首,绝口不提不是办法,阿宏打着哈哈包装自己,

他把地下舞厅说成舞蹈培训班,吹牛自己曾是个舞蹈高手。

 

他对圣谚说:你觉得自己打篮球,体能厉害是吧?其实根本没有我当年跳舞时

的体能厉害。

他吸腹,装模作样地摆姿势,圣谚真信了,崇拜得要命。阿宏假装遗憾地说,

自己有一个遗憾是没能坚持跳舞,过早地放弃。圣谚动了心思也要学跳舞,

对阿宏说:老爸,我来替你圆这个梦。

圣谚不知道,面前这个“舞蹈高手”曾因贩卖左轮手枪而锒铛入狱。

 

圣谚参加了热舞社后,阿宏特别支持,请老师编舞的费用他永远慷慨解囊。热

舞消耗体力、耗费精力,阿宏谋略得当,圣谚天天扎在舞团里,没机会去交友

不慎。

 

阿宏抓住一切机会和圣谚的团友们接触,他多管闲事,操心团里每一个孩子的

成长,给人家当知心大姐。他是有私心的,他希望圣谚在成长最关键的阶段能

有个完美的环境,干干净净、顺顺利利。

 

阿宏14岁时和学姐上床,过早地尝禁果遗毒无穷,他终身后悔不已。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凡人无法抗拒性的诱惑。圣谚越长越帅,阿宏怕死了,

怕他学当年的自己。阿宏做梦梦到圣谚导致别人意外怀孕,然后回家要钱打

胎,醒来后气个半死,边气边冥思苦想预防的对策。

 

他跑去问圣谚会不会下载A片,有没有看过A片,拿来一个500G的移动硬盘,

告诉圣谚,如果想看A片的话,他免费提供。

他对圣谚说:对性爱的摸索全是没有意义的,不如直接看A片学习,又安全又

卫生,还能省下开房的钱。

 

圣谚除了羞涩就是羞涩,他错愕:阿宏这个当爸爸的怎么这么不正经?

阿宏步步为营,以负责任的口吻来忽悠圣谚对性的认知,说:性,不能自私,

要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满足对方的需求,那才是有意义的。所以在没有做好万

全准备之前,最好别丢人现眼。

 

他建议圣谚注意身体的干净,甚至建议没事喷点儿古龙水,理由是随时保持一

个好的状态,万一有机会碰到突如其来的激情,做好被“临幸”的准备。

阿宏提着一颗心,以毒攻毒,圣谚还没成年,要是真被临幸,他跳楼的心都会

有的。

 

当爸爸的先把禁忌戳破,当孩子的也就对性不抱什么太大的神秘感了,他的计

谋奏效,圣谚羞涩之余反而不太去琢磨那回事了。

恋爱还是要谈的,圣谚17岁第一次交女朋友就领回家给阿宏看,阿宏吓死了,

以为自己挖坑自己跳了,张嘴就问这对小情侣有没有上床,结果圣谚拍着他的

 

肩膀说:没事的,我懂的。

阿宏老脸涨红,仿佛存在不安全因素的不是儿子而是爸爸。

 

阿宏提着一颗心,一直提到圣谚满20岁的那一年。

他干了一件事,公开在网络上PO (发帖,上传)了段话给圣谚,不仅圣谚能

看到,圣谚的每一个同龄朋友都能看到,他是这么写的:

 

儿子,这是在你20岁到来前,老爸送给你的一段话:

 

人生都会有必经的成长道路,一生中有很多第一次,很多人的第一次通

常都因为没有获得鼓励,而影响了一生的幸福。我不希望你的人生不幸

福,所以有些事总不厌其烦地对你阐述,但是儿子,有些事还是要靠自

己摸索的。

关于“处男”一事,希望儿子你能碰到一位会鼓励你、会对你负责任,且不会

在你心中烙下阴影的女友,与你步向你人生的另一个开始。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也希望有机会对圣谚下手或计划下手的“某人”,别太很,能怜香惜玉,那么

圣谚接下来的人生将有蓝天与艳阳陪伴。

希望你们的第一次能顺利成功,不要害怕挫折。

最后,儿子,真心传授给你一个宝贵的经验:矜持是要的,但也别太矜持了!

老爸就不为此事与过程帮你剪彩了……祝福你幸福快乐!你懂的。

老爸字

 

在圣谤生日的当天,阿宏又发了一条Facebook (美国那边的“微博”)说:

告诉大家一件事——我儿子过了今晚12点就20岁了!以后……他自己管自己

了,我也不再担心他是不是处男的问题了!

哈哈哈!生日快乐!

 

(八)

 

阿宏和圣谚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对父子,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若你觉得这

篇文章平淡琐碎,我表示抱歉。

其实真实的人生本就琐碎,如何去桥接、过渡、贯穿,看你自己的喽。

每个人都是编剧,每个人都是导演,每个人都是主演,一定的年纪后,

每个人也都是自己的观众。

 

想演什么样的戏、看什么样的戏,你自己说了算。

真实的故事自有万钧之力,潮来汐往,心心念念,当作如是观。

 

阿宏和圣谚的小故事还有很多,不是短短一篇文章能容下的,打住吧,不写

了,结尾结尾。

 

阿宏是和《艋舺》同时代的人,他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那样的环境里长

大,剧中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他就是以什么样子长大的。

若杨德昌续拍《怙岭街》,钮承泽续拍《艋舺》,他们会如何去讲述那些少年

的后来呢?

 

2015年6月10号,阿宏满45岁,照他的话来说,折腾了45年,终于要真正长

大了。

他一点儿都不害羞,说得天经地义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吗?

圣谚,关于你父亲的过去,我想你应该并不知情。

就像你一直搞不懂他为何从小到大在你面前总是那么鬼马。

你或许并不知道,你身上能找到的所有的优点,其实对照的都是你父亲当年的

缺点。

 

圣谚,你很懂事、很乖,你的父亲阿宏对你的当下非常满意,他说能陪着你长

到今天,他已经很满足了,仿佛看着另外一个自己重新长大。

他说他陪伴不了你一辈子,他说自己45岁后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地基已

经打好,愿望已经完成,他死而无憾了。

 

你的父亲阿宏说这番话时,我和他站在台北101大厦最高层,脚下是车水马龙

的信义商圈,满眼是灰色老楼和玻璃幕墙的新大厦,毗邻交错,接力生长。

每一个孩子背后,都有一个用心良苦的父亲。

 

圣谚,你背后也有一个用心良苦的父亲,你身上还有一个重生的父亲。

你的父亲用他自己的方式缝补着残酷青春留下的创口,你今年多少岁,他就已

缝补了多少年。

 

圣谚,爱回忆是人变老的标志之一,上次我去台北小住时,与你父亲有过那一

次长谈’我与他相识十年,第一次听他回首往事,不禁心有戚戚焉。

他嘱我把这些往事写下来,赠你作为指南,希望对业已成年的你有所裨益。

前路茫茫,他希望独行的你能继续走好。

 

有些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让我代他谢谢你,谢谢你的存在,谢谢你对他的爱。

 

圣谤,我记得我们之间是有个约定的。

我在台湾辅仁大学开讲座时,邀你当现场摄像师,你端着那台打工挣来的单反

相机站着拍、坐着拍、躺着拍,两个小时的讲座,拍满了两张存储卡。

 

好小子,好认真啊,好样

我记得演讲结束时,我说:下次我再来台湾时,打算组织一次摩托车卖唱环

岛,欢迎大家踊跃报名。

 

当时我用手指点了点你,你举起双手,冲我比出两个“OK”的手势,满脸

灿烂。

 

喂,小子,咱们几时出发?

想想就让人开心。

香蕉、稻米、中国台湾,重型机车挟着阿里山的风,尾旗啪啪作响……

叔叔我没有台湾驾照,无法自驾,只能坐后座,但不是5OOcc以上的机车我不

坐……不是长发漂亮嗲mm当骑手的机车我不坐。

 

阿宏一定很眼馋。

把他也带上吧,让他也坐在后座上。

圣谚,你载着他。

 

【番外篇】

 

猫三狗四,人十月怀胎,文章却难产了整三年。

这篇《台北爸爸》本应在2014年《乖,摸摸头》里就出现,但未能如愿。

201年的《阿弥陀佛么么哒》里,依旧被删,未能遂愿出版。

缘由不多讲了,或许是因地域,或许是因取材,或许是尚未具足因缘……

一气之下我将这篇文章自费印刷成单行本小册子,随书赠送。共印五万册,

只送不卖。

 

如果你曾得到过那本小册子,甚好,留好,惜缘。

 

现在是2016年,这篇文章是否会在《好吗好的》里出现?此刻我坐在南极圈的

雪地里,在手机里打下这些字,端详着剩余的两格电。

 

不过隔着一道海峡而已,人与人,家与家,父与子,又有什么区别。

超越地域、方式和理念,总有一些同根连气的东西值得去印证,并在彼此的印

证中将分歧雪融,融一点是一点,潺湣涓涓。

 

圣谚全名陈圣谚,我后来推荐他到大陆的综艺节目《非常完美》里当嘉宾,他

穿着阿宏的旧T恤走上台,自信而坦然,人人都喜欢他的干净礼貌和那份独特

的帅,他在那个舞台上留了很长时间。

 

本想让他挣点儿通告费买台好相机,结果他把厚厚一个信封塞给我:大冰数

熟,麻烦帮我给山区失学的孩子们捐款。

 

我说你这是干吗?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好不好,你不是向来抠门吗,怎么全捐了?

他笑:我玩得很开心,已经赚到了耶……

我说你等着,回头我介绍你去拍电影、当演员,登上更大的舞台好好玩。

 

他却说,他大学毕业后的心愿是去美国学修哈雷,当个机修工。

好的,加油,圣谚。

 

遗憾的是,约好的摩托车卖唱环岛一直没能如愿,阿宏那厮缺席,人没凑全。

 

当年写这篇文章时,阿宏43岁,而今46岁了。

45岁生日后,他独自一人去了太平洋上的岛国帕劳,潜水、晒太阳、开酒

吧、建客栈……

 

半生的劳碌后,他开始了一场全新的人生,停靠到了一个全新的港湾。

 

海风温润,在那个遥远的国度里,没人知晓他的昨天。

 

阿宏履行了承诺,不再管圣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