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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的幸福:我们并非不快乐》第五章感官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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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进舞池,我就觉得像漂浮了起来;

好像喝醉的感觉,

当舞到尽兴,我浑身发热、欣喜若狂,

仿佛借着身体语言与他人沟通。

美国小说家卡贝尔写道:“一无所有的人替自己的臭皮囊省了尘世一笔俗债,但身体仍能享受许多快乐。”当我们觉得不快乐、沮丧、厌倦时,有一条很方便的出路:尽量利用自己的身体就行了。现在很多人都注意到健康与良好体魄的重要性,但身体所能提供的不计其数的乐趣的潜能,通常都没有被充分开发。很少有人能像特技表演者走路那么优雅,能像艺术家看东西那么独具慧眼,像打破纪录的运动员那么欣喜若狂,像品酒专家那么能尝出微妙的差别,也很少有人能精通爱的技巧,甚至可以把性提升至艺术的境界。事实上,这些机会俯拾皆是,改善生活品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学着去控制身体和感觉。

人值多少钱?

科学家有时会估算人体值多少钱,借以自娱。化学家不厌其烦地把皮肤、肌肉、骨骼、毛发,以及其中所含的少量矿物质和元素的市价加起来,得到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几美元罢了。其他科学家估算人类心智处理资讯与学习的能力,得出的结论却截然不同:照他们的估计,打造这么灵敏的一具机器所费不赀,需要数亿美元的资金。

用这些方式来评估身体的价值,其实都没什么意义。身体的价值既不在于它的化学成分,也不在于处理资讯的线路。它真正无比珍贵之处,乃因它是一切体验的来源及实际生活的记录。给身体和它的运作定一个市价,就像给人生贴上一个价格标签一样荒谬,我们凭什么决定它的价值呢?

身体能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产生乐趣的潜力,但很多人都忽视了这种力量,因此从不运用自己的体能装备,把身体制造乐趣的能力束之高阁。感官不加训练,就只能提供混乱的资讯。生涩的动作漫无目标而又笨拙,迟钝的眼睛只能看见丑陋无趣的景象,没有音乐感的耳朵听见的多半是刺耳的噪音,粗糙的舌头也只能辨识平凡的味道。如果任由身体感官萎缩,生活品质充其量只能勉强及格,有时甚至相当苦闷。但一个人一旦掌握了身体所能,学习为肉体感官建立秩序,精神熵的现象就会一扫而空,变为充满乐趣的和谐。

人体有数百种独立的功能,眼看、耳听、触摸、跑步、游泳、投掷、登山,这些不过是其中很小的部分,但它们都跟心流体验有关。每种文化都会发明一些既能产生乐趣,又能发挥身体潜能的活动。正常的体能运动,例如跑步,搭配上根据社会环境设计的规则,既需要技巧,又能提供挑战,因而就变成了一种心流活动。不论一个人慢跑、为打破纪录而跑、跟别人赛跑,还是像墨西哥塔拉胡马拉族印第安人那样,趁某些节日,在山中举行长达数百英里的赛跑,都为移动身体的简单动作增加了繁复的空间,使动作能提供适宜的回馈,并带来最优体验,加强自我的力量。每种感官、每个动作都可加以控制,借以产生心流。

用心灵驾驭身体

在进一步探讨体能活动对最优体验有什么帮助之前,先要强调:光靠身体的动作是不能产生心流的,一定要投入心灵的力量才行。比方说要从游泳中得到乐趣,我们就必须培养适当的技巧,并集中注意力。若缺少相关的思想、动机、感情,就不可能充分自律,也不能学到足以享受游泳之乐的泳技。更重要的是,乐趣发生在游泳者的心里。换言之,心流不可能是纯体能的活动,肌肉和大脑必须参与才行。

接下来要谈如何善用身体,进而改善体验品质。这包括运动与跳舞等体能活动、性爱技巧的培养,以及东方文化借锻炼肉体而控制心灵的一些训练。进而会谈到如何区分视觉、听觉、味觉的用途。这些感觉都能提供无穷的乐趣,但只有发展必需的技巧才能享受得到。对于没有技巧的人而言,身体不过是廉价的血肉之躯罢了。

“动”的乐趣

用现代奥运会的格言“更高、更快、更强”描写身体的心流体验,可说虽不恰当亦不远。它不断追求比前一个纪录更上一层楼的原则,适用于任何运动。所有体育活动最纯粹的形式,就是突破体能的极限。

不论体育竞赛的目标在局外人看来多么微不足道,但在展示完美技巧的企图下,它是一件不容忽视的事。例如,投掷的能力实在没什么了不起,连婴儿都能做得到,但血肉之躯究竟能把一件沉重的物品投掷多远,却是人类自古以来就面临的挑战。古希腊人发明了铁饼;古代最优秀的铁饼选手会由最杰出的雕刻家为他们塑像,永垂不朽;瑞士人在假日群集高山草原上,比赛谁能把树干投掷得最远;苏格兰人也有这种比赛,不过投掷的是大石块。现代棒球赛造就了名利双收的选手,只因他们的球投得又快又准;篮球选手的成败同样取决于上篮的本领。此外,还有标枪、板球、撞球、掷铁槌、回力棒、钓鱼抛竿等运动,这些源自基本投掷能力的变化,均带来不计其数的享受乐趣的机会。

“更高”是奥运格言的首词。飞跃在空中被公认是一种挑战,打破地心引力的限制则是人类古老的梦想。希腊神话中带着翅膀向太阳飞翔的伊卡洛斯,一向被视为人类追求文明的象征,然而这个动人的譬喻却造成误导。跳得更高、攀登更高的山峰及飞越地平线,都在人类最喜爱的活动之列。有些学者创造了一种心理疾病的名称—“伊卡洛斯情结”,用来描述这种摆脱地心引力的欲望。其实,所有企图把乐趣解释为“对抗受抑焦虑的防卫机制”的论调,同样造成误导。当然,所有具有意义的行动,都可视为对抗混沌的一种自卫。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应该把能带来乐趣的行动当做健康的迹象,而非病态。

步行可以乐无穷

能产生心流的体能活动,不一定局限于杰出运动员的表现。奥林匹克选手并未得天独厚,拥有打破纪录、享受乐趣的专利。即使一个体能不怎么高明的人,也可以爬得高一点儿,跑得快一点儿,长得强壮一点儿—任何人都可以享受超越身体限制的乐趣。

不论多么简单的体能活动,只要能产生心流,就令人觉得乐趣无穷。基本步骤包括:(1)确立一个总目标,并尽可能包含多个实际可行的子目标;(2)找出评估目标进度的方法;(3)保持精神集中于所做的事情上,并且对活动涉及的挑战进行越来越精细的区分;(4)培养随机应变所需的技巧;(5)在活动变得令人厌倦时,随时提高挑战的难度。

步行是这套方法很好的应用实例,虽然这可谓是一种最简单的身体运动,但仍然能发展成一种登峰造极的复杂心流活动。步行可以有很多不同的目标,诸如行程的选择、要去什么地方、走哪一条路。路线确定以后,还可以选择在哪里停留,注意哪些特定的路标。其他的目标可能与个人风格有关—如何用更轻松有效的方法移动身体;用较少的动作得到较大的锻炼效果,则是另一个显而易见的目标。评估进度所需的回馈包括:走完预定距离的速度有多快或多轻松,沿途看见多少有趣的景物,路上产生哪些新观念或新情绪。

活动所具备的挑战就是迫使我们全神贯注的力量。步行具有的挑战有很多种,视环境而定。对于住在大城市的人,平坦的人行道、棋盘状的市街,均使步行成为轻而易举的事。在山路上步行却是另一回事:对熟练的登山者而言,每一步都代表不同的挑战,落足点需要审慎选择,尽可能取得最好的平衡,同时还要考虑到身体与不同落足表面—泥土、岩石、树根、杂草、枝干—之间的动力与重心。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经验丰富的登山者每一步都小心轻盈,不断根据地形调整步伐,犹如解答一连串涉及质量、速度、摩擦力的复杂方程式一般。当然,这套计算步骤完全是自动自发的,乍看好像是出于直觉;如果步行者对地形的资讯处理有误,不能适时作出调整,那么纵使不摔倒,也会很快就觉得疲倦。因此,步行看似完全不自觉,然而事实上却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

城市的地形虽不具有挑战性,却也有其他培养技巧的机会,如群众的社会刺激、都市环境中历史与建筑的背景,都为步行增添了许多变化。步行者可以浏览橱窗,观察他人,思考人际互动的模式。有些步行者专挑最短的路程,有些人却会选择最有趣的路径;有些人以在精确的时间内走完同样路径而自豪,有些人却喜欢经常调整行程;有些人在冬天专挑有阳光的路面,夏天则专挑阴凉的路面走;有些人刻意调整步伐,以便过马路时刚好赶上绿灯。当然,这些享受乐趣的机会都需要培养,它们不会随便降临到那些从不设法控制行程的人身上。如果不事先设定目标,培养技巧,步行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苦差事。

步行是想象所及的最微不足道的体能活动,但只要我们设定目标,控制整个过程,它仍能带来无穷的乐趣。另一方面,现在有数以百计的运动及强身方法—从回力球至瑜伽,从骑自行车至中国功夫—如果我们只为赶时髦或改善健康而参与,不见得会有什么乐趣。很多人陷入一种到头来无法自拔的体能活动中,把锻炼身体当成一种义务,一点儿也没有乐趣。这是一种常见的错误,形式与本质混淆不清,以为具体的行动与事件就是决定体验内容的唯一现实。这种人以为加入豪华健身俱乐部就是乐趣的保证,但我们早已说过,乐趣不在于你“做什么”,而在于你“怎么做”。

我们有一项研究专门探讨以下问题:一般人在休闲活动中用掉较多物质资源时比较快乐,还是在投入较多自我时比较快乐?我们尝试用体验抽样法来寻求解答,这是我在芝加哥大学发展出来的研究体验品质的方法。前面已介绍过,我们发给受测者每人一个呼叫器、一册小笔记本,由一具电子发报机在一星期内每天发出8次讯号,时间不定。每当呼叫器一响,受测者就要填一页报告,说明他们当时身在何处、跟什么人在一起、做什么事,并且根据分为七级的量表对当时的心情由“非常快乐”到“非常悲伤”进行评估。

我们发现,一般人花费大量外来资源从事休闲活动—需要昂贵的设备,必须消耗电力或其他能源,像开机动船、开车或看电视时—快乐的程度反而不及较廉价的休闲活动。他们在跟别人交谈、做园艺、编织或从事其他嗜好时,最能感觉到快乐。这些活动需要的物质资源都很少,却需要投注相当多的精神能量。而消耗大量外在资源的休闲活动,大多不需要什么注意力,值得留恋的回馈也相应减少了。

舞蹈,身体的表达

运动与健身并非通过身体寻求乐趣的唯一途径,其实还有很多注重节奏与和谐的动作都能产生心流。其中舞蹈可能是最古老,也最引人注目的一种,它具有广泛的吸引力和复杂的潜力。从最偏僻的新几内亚岛土著部落到最考究的莫斯科波修瓦芭蕾舞团,身体随着音乐舞动,通常被运用成为改善体验品质的一种手段。

或许有人认为,上夜总会跳舞是一种怪异而没有意义的活动,但很多青少年把它当做重要的乐趣来源。跳舞的人描述在场中舞动的感觉说:“一走进舞池,我就觉得像漂浮了起来,真愉快,觉得自己浑身动了起来。”“好像喝醉的感觉,一切得心应手时,我会满身大汗,浑身发热,欣喜欲狂。”“你四处舞动,想借这些动作表达自己,这就是重点所在。这可说是一种身体语言,沟通的途径……如果顺利的话,我真的能利用音乐和周遭的人进行充分沟通。”

舞蹈的乐趣往往强烈到足以令人放弃其他选择。米兰的马西密尼教授从一群舞者那里收集到一份极具代表性的陈述:“我从一开始就想做职业的芭蕾舞演员。这并不容易,不但酬劳微薄,还要经常四处跑,母亲对我的工作抱怨频频,但是对舞蹈的热爱使我得以支撑下去。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这一生不可或缺的部分。”60位适婚年龄的专业舞者当中,只有3人结婚,而且其中只有1人生育孩子,因为怀孕通常被视为对事业的重大干扰。

正如运动一样,不一定是职业舞者才能充分享受驾驭身体表达潜力的乐趣。业余舞者不需要为了婆娑起舞而牺牲其他目标,同样也能获得莫大的快乐。

其他以身体为表达工具的形式还有很多,默剧和戏剧就是很好的例子。通过比画来猜谜的游戏在家庭聚会中盛行不衰,无非是因为它让人暂时摆脱习惯的身份,扮演起不同的角色。即使是最可笑而笨拙的模仿动作,也有助于摆脱日常行为模式的拘束,窥探一下不同的生活方式带来的乐趣。

爱到最高点

一般人每思及乐趣,通常第一个就联想到性。这并不足为怪,因为性本来就是除了求生与吃喝之外,最能给人满足感,且动作最强烈的一种经验。性的需求可以把精神能量从其他目标中吸走,因此,每种文化都必须致力于诱导和节制性欲,许多复杂的社会制度更是专门为了约束性欲而存在。所谓“爱使世界运转”,事实上就是说,人类行为直接或间接都靠性需求来推动。我们洗澡、穿衣、梳头,都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吸引力;很多人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养活配偶,维持家计;而我们努力争取地位与权力,一部分也是为了赢得别人的爱与仰慕。

但性是否一定能带来乐趣呢?现在读者或许已经能猜到,答案与当事人的意识发展有关。同样的性行为,可能有人觉得痛苦、恶心、可怕、没感觉,有人觉得愉快、乐趣无穷、欣喜若狂—端视它与个人目标的关系而定。强暴与两情相悦的结合在肉体上可能相去不远,而在心理上的效果却有天壤之别。

我们不妨说,性刺激本身通常是很愉快的。我们天生就能从性爱中得到快感,这是自然界促使个体从事繁殖、保障物种延续的妙法。一个人要享受性的快乐,首先必须身体健康且心甘情愿,这并不需要什么技巧,有了第一次经验以后,就不会再遇到新的体能挑战。但是跟其他类型的享乐一样,性若不能导入乐趣的方向,也很容易沦为无聊。它会从具有积极效果的体验,变为无意义的仪式或上瘾的依赖,幸好还有很多从性爱中发掘乐趣的方法。

在某种意义上,性爱技巧之于性,就跟体育之于体能活动一样。如编排犹如教科书的《爱经》和《房事之乐》两本书,无非是为了使性爱更富变化、趣味和挑战性,提出各种改善性爱技巧的建议和方向。大多数文化中都存在着建构于宗教意涵上的复杂体系,执行性爱的训练与表现。原始先民的丰饶仪式、希腊的酒神秘典,娼妓与女祭司经常混淆不清的现象,都可资为证。似乎在宗教的萌芽阶段,很多文化都以显而易见的性吸引力,作为建立复杂观念与行为模式的基础。

罗曼史

唯有在身体动作的基础上增加心理的层次,性的修养才算是真正开始。历史学家指出,西方人钻研爱的艺术,资历尚浅,除了少数例外,希腊、罗马人的性爱行为几乎毫无浪漫的成分。现代亲密关系中公认的不可或缺的追求,情人间推心置腹、终身相许等过程,都是中世纪后期周游法国南部城堡的游唱诗人所发明的,后来欧洲其他地区的富裕阶层才相继模仿这种“甜蜜的新作风”。所谓“罗曼史”,原为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地区首倡的求爱仪式,自此为情人提供了一系列崭新的挑战。对那些已学会面对这些挑战所需技巧的人而言,这不仅是种享受,更蕴藏着无穷的乐趣。

其他文明中类似的性爱精致化的历史大致也不算悠久。日本的艺妓便是受过高深训练的爱情专家,她们必须精通音乐、舞蹈、戏剧,还要能吟诗作画。印度的妓女、土耳其的宫女也都是色艺双全。遗憾的是,这些仰之弥高的专业标准,虽为性的复杂潜力提供了充分的发展空间,对于提升多数人的体验品质却没有直接的影响。从历史观之,罗曼史似乎局限于有钱有闲的年轻人;任何文化背景下的多数人,性生活都极为单调无聊。全世界的“正派”人士都不会花太多精力在借性爱繁衍后代,或以性为出发点的各种活动上。在这方面,罗曼史跟体育很类似:多数人光说不练,只听人谈论,或旁观谈情高手的高明手法就心满意足。

如果在肉体享乐与追逐浪漫爱情的乐趣之外,情人之间还有真正的关怀,性爱的第三个层次就显现出来,同时也会出现新的挑战:把对方当做独一无二的人,了解对方、帮助对方、完成对方的目标,从中发掘乐趣。这个层次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提供一生一世用之不竭的心流经验。

一开始,性的愉悦甚或乐趣都唾手可得。凡夫俗子年轻时难免坠入爱河,初次约会、初吻、第一次性经验,都是非同小可的挑战,足够一个年轻人好几周都沉浸于心流之中。但是对很多人而言,这种狂喜的状态一生只有一次,初恋以后所有的感情可能都不再刺激。跟同一个对象做爱多年,要保持同样的性爱乐趣实非易事。恐怕人类跟大多数哺乳动物一样,并非天生奉行一夫一妻制。配偶双方若不能致力从相处的关系中发掘新的挑战,学习新的技巧,并充实双方的感情,彼此厌倦是无法避免的。即使最初的体能挑战足够维系心流,日后若培养不出罗曼史与真心关怀,这段感情终究要褪色的。

如何维持爱情的新鲜感?答案跟其他活动一样。双方关系要乐趣盎然,复杂性一定得提高;而要增加复杂性,双方就得不断在自己和对方身上寻求新的潜能。要达到这个目标,他们就必须在彼此身上投注更多的注意力,了解伴侣的思想、感觉与梦想。这是一种持续的努力,是一辈子的事情。当一个人真正开始了解另一个人时,他们就能一块儿展开各种冒险:一块儿旅行、阅读同样的书、抚养子女、拟订各种计划并付诸实现,这些事会越来越有趣,越来越有意义。细节并不重要,因为适用于每个人特殊处境的条件不尽相同;重要的是大原则:性跟人生的其他层面一样,只要我们愿意下工夫去控制它,增强它的复杂性,它就会变得更有乐趣。

控制的最高境界

谈到控制身体与体能,西方文明跟东方文明比起来,实在太幼稚了。在很多方面,西方操纵物质的成就,堪与印度和远东国家控制意识的能力相提并论。这两种发展各有偏废,所以都不是最理想的生活方式,例如印度人一意追求自我控制的更高技巧,竟对现实环境的物质挑战置之不理,以至于人口暴涨、资源匮乏,大部分人饱经挫败之余,普遍感到无力与冷漠。相反,西方人擅长控制物质,所到之处都尽快把资源转换成消费品,导致资源枯竭。完美的社会应该在精神与物质世界之间找到平衡点,但又不执意苛求完美。在控制意识方面,我们可以向东方宗教寻求指引。

瑜伽与心流

在东方锻炼身体的方法之中,哈他瑜伽可以说是最古老,也最普遍的一种。它的若干重点跟我们所知的心流心理学遥相呼应,在加强精神能量控制方面是个有用的范例,值得提出来讨论。西方从未创造出与哈他瑜伽相近的东西,西班牙圣本笃与圣多明戈修士所订的寺院清规,以及罗耀拉修士所提倡的精神磨炼,或许是最接近借助心理与体能训练控制注意力的方法,但它们在纪律上的要求都远不及瑜伽严格。

“瑜伽”一词在梵文中意为“结合”,指的是这套方法以追求个人与神的结合为目标,首先是结合身体各部分,然后是整个身体与意识结合,构成秩序体系的一部分。为实现这个目标,1 500年前,帕坦伽利设计了技巧渐进的八阶实修法。前两种实修称为“道德准备”,目的是改变一个人的态度。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端正意识”;它们的作用是在实际展开心灵控制之前,尽可能把精神熵降至最低。实践上,第一实修“制戒”,要求一个人节制可能伤害他人的行为与思想—虚伪、盗窃、淫欲、贪婪等。第二实修“内制”,即遵守清洁、学习、顺从上帝的规矩,这都有助于把注意力导向可预测的模式,使控制注意力更为容易。

接下来两种实修与身体的准备有关,让瑜伽行者养成能克服感官需求的能力,保持精神集中,不会疲倦或分心。第三实修着重“坐法”,意即长时间静坐而不向压力或疲惫屈服。这部分是西方人最熟知的瑜伽,通常令人联想到一个身上只包着像尿片的东西的行者,头下脚上倒立,双腿还盘在颈后。第四实修“调息”,目的在于使身体放松,呼吸节奏稳定。

第五实修是进入正式瑜伽修行门户的预备动作,称做“制感”。它主要是学习从外界事物上撤回注意力,控制感觉的出入—能够只看、听和感知他准许进入知觉的东西。在这个阶段,我们已经可以看出,瑜伽的目标与本书所描述的心流活动多么接近—控制内心所发生的一切。

虽然另外三种实修不属于本章的范畴—它们强调用纯心灵的方式控制意识,与体能技巧没有关系,但为了完整起见,而且因为这些心灵运作必须以前面的体能运作为基础,在此还是简单介绍一下。第六实修“执持”是长时间专注于一种刺激的能力,可视为与前面的“制感”相呼应;前面我们学习把事物摒除在心灵之外,现在学的则是把它们封锁在心里。第七实修是“静虑”,在此阶段,我们不再需要外来刺激,就能忘怀自我,专心致志,使外来干扰毫无可乘之机。瑜伽行者最后要达到的境界是“三昧”(亦译“三摩地”),意即沉思与思考对象合而为一。达到此阶段的人说,“三昧”是他们毕生最有乐趣的体验。

瑜伽与心流的相似显而易见,甚至不妨把瑜伽视为一种经过周详规划的心流活动。两者都企图借贯注精神,进入乐趣盎然、浑然忘我的境界,而且都靠肉体的训练达到集中注意力的目标。但也有人刻意强调两者的差异。它们的主要差别在于:心流重视强化自我;瑜伽和很多其他东方灵修追求的却是泯灭自我。瑜伽最终的“三昧”阶段,也是涅槃的起点,要让自我如同川流汇入大海一般,与宇宙结合为一体。因此也不妨说,由结果观之,瑜伽与心流各趋相反的极端。

这种相反只是表象,并非实质。在瑜伽八阶实修法中,七阶都与渐进提升控制意识的技巧有关,“三昧”与随之而来的解脱感倒不见得那么重要—这可以用登山来譬喻,活动的真谛存在于七个阶段之中,如同登上山顶之所以重要,只因它证明了我们爬过山,爬山的过程才是真正的目标。另一个支持两者相似的说法认为,即使在最后的解脱关头,瑜伽行者还是得严加控制自己的意识。除非他在放弃自我的那一刹那仍保持完整的控制权,否则根本谈不上放弃。放弃自我所有的直觉、习惯、欲望是全然违反自然的行径,没有极高的自制力,绝对办不到。

因此,把瑜伽视为最古老、最有系统的心流制造法,并无不合理之处。瑜伽有其创造此类体验的独特细节,而其他心流活动,诸如钓鱼、赛车等,也都各有各的窍门。瑜伽乃是特定时期、特定文化的产物,它摆脱不了隶属的时代与地域的影响。瑜伽是否比其他方法更能创造最优体验,不能只凭它的优点决定—我们还必须考虑到它的机会成本,并与其他选择作比较,才能判断:瑜伽所达到的控制是否值得投入所需的精神能量?

东方武术

另一套近年来在西方流行的东方修炼法,就是所谓的“武术”。武术的招数变化极多,好像年年都有新花样,包括柔道、空手道、跆拳道、合气道、太极拳等,都是源于中国的徒手搏斗法,还有从日本传来的剑道、箭术及忍术。

武术受道教及佛教禅宗的影响,也强调控制意识的技巧。东方武术不像西方武术只专注于体能表现,而倾向于修炼习武者的心理与精神状态。武士的目标是在瞬间不假思索,便以最佳攻守招数搏击敌手。武术高手声称,战斗是一场充满乐趣的艺术表演,平时精神与肉体二元化的状态,会在战斗中转变为和谐而集中于一点的心灵专注。因此,武术也大可视为心流的一种特殊形式。

视觉之乐

很多人都承认,运动、性爱甚至瑜伽都能带来乐趣,但很少人会超越这些体能活动,去探讨身体其他器官用之不尽的潜能,其实任何可经由神经系统辨识的资讯,都能带来丰富多变的心流体验。

以眼睛视物为例,我们通常只用来判断距离、避免一脚踩在猫身上,或寻找车钥匙。偶尔美景当前,人们就会驻足享用“美的飨宴”,但一般人都不懂得有系统地培养视觉潜力。其实,看的技巧永远是乐趣的泉源。古典诗人米南德写出了观察自然之乐:“照耀我们的太阳、星辰、大海、迤逦的云以及点点火光,不论你活100年或只有几年,都不可能看见比这更崇高的东西。”视觉艺术是训练这些能力的最好理由。

以下是几位深谙艺术鉴赏之道者,描写他们见人之所不能见的感受。第一位回顾观赏最欣赏的画家的作品的感受,禅味十足,他强调作品所涵容的视觉和谐,能带来秩序感的顿悟:

费城博物馆收藏的塞尚的《浴女图》真是杰作,第一眼就令人感觉是幅佳作,这不见得是理性,但一切都和谐无间……艺术作品就通过这种方式,使你突然觉得想欣赏、了解这世界。这可能就是你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可能是夏日河畔浴女的精神所在,或是突然放开自我,了解我们与这个世界有何关联的能力……

另一位鉴赏家描述美感的心流体验,起伏不已的物理空间就如同潜入一池冷水,身体所感受的震撼一般:

看见深得我心的作品,我会有种强烈的反应:不一定是欣喜,而有一点儿像肚子上挨了一拳,觉得有点儿想呕吐。这种完全令人无法抗拒的感觉,迫使我去摸索一条出路,使自己冷静下来,并尝试用科学的方法,不要一下子把我所有脆弱的触角都展开……冷静地观察它,真正体会每一个色调与线条之后,全面的震撼才会出现。当你碰到一件极为杰出的艺术作品,你会立刻知道,它使你所有的感官都兴奋起来,不仅是视觉,也包括感性与知性。

汲取平凡中的不凡之美

在受过训练的眼睛面前,不但伟大的艺术作品能产生如此强烈的心流,甚至最平凡的景象也令人愉悦。一位家住芝加哥郊区,每天要搭乘高速列车上班的男士说:

像这么一个晴朗的日子,我一定会在车上眺望沿途房舍的屋顶,因为俯瞰这个城市实在太迷人了;我在城里,却又不属于它的一部分,看着那些各式各样的造型,那些出众的老建筑,有些已成了废墟。我的意思是,它激起我的迷恋、好奇……我可以走进办公室说:“今天早晨来上班,好像穿过一幅席勒的工笔画似的。”因为他画的屋顶和类似的东西,都非常利落、清晰。把全副精神放在视觉表达上的人,往往就用这种方法看世界。就像一位摄影家望着天空说:“这正是柯达彩色的天空。加油啊!上帝,你快要赶上柯达了。”

很显然,要从视觉得到这种程度的感官享受,必须经过训练。一个人必须投入相当的精神能量去看美丽的风景和优秀的艺术作品,才能辨识具有席勒风格的屋顶。其实这也适用于所有的心流活动:不培养必需的技巧,就不可能在追求中找到真正的乐趣。但跟其他几种活动比起来,“看”是最直接的(虽然有些艺术家认为,很多人眼睛好像封了一层蜡),因此不在这方面多多开发培养,实在太可惜了。

前面曾介绍过,瑜伽可以借着训练眼睛“不看”而产生心流,而现在又说用眼睛来引起心流,似乎有点儿矛盾。但只有对那些认定行为比它得到的体验更重要的人,才是如此。只要能控制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看与不看并没有分别。同一个人可以在早晨打坐,封闭所有的感官体验;下午用心去看一幅艺术杰作,这两者都可能带给他同样程度的愉悦感。

聆听喜乐的乐音

在所有已知的文化中,把声音整理成悦耳的秩序,是一种改善生活品质的普遍方法。音乐最古老,也可能最受欢迎的一种用途,就是帮助听者把注意力集中于特定的模式,培养所需要的情绪。所以,出现了跳舞的音乐、婚礼的音乐、葬礼的音乐,宗教与爱国的场合也有专用的音乐;音乐能促成罗曼史,也有助于士兵齐步前进。

非洲中部伊图里森林的矮人族在荒年来临时,总以为是一向供应他们生活所需的仁慈森林睡着了,于是部落领袖掘出埋在地下的神圣号角,一连吹上几天几夜,希望把森林唤醒,回到昔日的美好时光。

音乐在伊图里森林的用途,可视为其他地区的范本。号角声或许唤不醒森林,但熟悉的声音一定使矮人族相信援兵即将来临,让他们有信心面对未来。今天从随身听或立体音响中传出的音乐,也是因应类似的需求。青少年脆弱而正在发育的人格,整天不断地面临种种威胁,尤其需要具有慰藉模式的声音,重建意识秩序。很多成年人也一样,一位警察告诉我们:“整天逮捕人,又要担心会不会挨子弹,如果返家途中再不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我一定会发疯的。”

听与用心听

音乐是经过整理的声音资讯,帮助我们组织和安抚心灵,降低精神熵,或因目标受到杂乱资讯干扰所引起的失调。聆听音乐可消除厌倦与焦虑,严肃而专注地聆听,更能产生心流体验。

有人说,科技的进步使音乐普及,大大改善了生活品质。电晶体收音机、激光唱片及录音机不分昼夜,不停地播放着音质清晰的最新流行音乐。源源不断地流淌的好音乐,按理说应能使我们的生活更丰富,但这种论调同样犯了行为与体验不分的错误。听上好几天录制的音乐,并不一定比聆听一场期待了好几个星期,但为时仅一小时的现场演奏,更有乐趣。听的本身并不能改善生活品质,重要的是听进去了什么。我们常听见音乐,却很少用心去听,很少有人是因为仅仅听见音乐而产生心流的。

正如其他事一样,要从音乐中得到乐趣必须先投入注意力。由于录音科技使音乐太普及,一般人都不把它当一回事,因此也降低了我们从中获得乐趣的能力。在录音机问世以前,现场音乐演奏还能唤起如同宗教仪式般的敬畏之情。且不说交响乐团,即使只是村中的舞会音乐,也令人联想到制造和谐音乐的神秘技巧。一般人对这类场合都怀着很高的期望,自己知道该全神贯注,因为每场演奏都是独一无二、不可重复的。

如今现场演奏会(例如摇滚乐演唱会)的观众,仍多少带有参加仪式的情怀;像这样聚集大量人潮、目击相同事件、思考和感觉相同事情、处理相同资讯的场合很少见。这种集体参与在观众心目中产生迪尔凯姆所谓的“集体亢奋”,也就是隶属于一个具体群体的感觉。迪尔凯姆相信,这种感觉是所有宗教经验的泉源。现场演奏会的气氛帮助听众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音乐上,远比聆听复制的音乐更能产生心流。

音乐的挑战

若说现场音乐比录音带来更多乐趣,其实也不尽然。只要投入恰当的注意力,任何声音都可以成为乐趣的泉源。事实上,正如亚奎族巫师教导人类学家卡斯塔尼达的那样,只要用心倾听,即使是音乐中间的静寂,也能带来无比的喜悦。

很多人拥有可观的唱片收藏、大量精美的音乐作品,却不能从中找到多少乐趣。他们打开音响,听了几遍,对音质的清晰度称赞几句,就把这套设备束之高阁,直到换购更新更好的产品为止。懂得充分利用音乐的潜力者,自有一套把这方面体验转变成心流的策略。他们从一开始就为听音乐保留特别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还运用柔和的灯光、舒适的坐椅,或是遵循一套特别的仪式,帮助自己集中注意力。他们对于要听的曲目也精心规划,为整套曲目设计特定的目标。

聆听音乐最初往往只是一种感官体验。在这个阶段,我们对什么样的声音会产生愉快的反应,完全受神经系统中的基因控制。悦耳动听的和弦、如泣如诉的横笛、振奋人心的小喇叭,都能打动我们。一般人对鼓声节奏特别敏感,甚至有人说,摇滚乐的打击伴奏,令听众联想到在母亲子宫里听到的心跳声。

音乐下一层次的挑战,乃是“联想式”聆听。在这个阶段,听者必须培养根据声音模式,拟想感情与意象的技巧。凄凉的萨克斯风,令人想起大草原上暴风雨将至、乌云密布、遮天蔽地的情景;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宛如眼前呈现雪橇驰过银色森林,铃声叮当的一幕。流行歌曲直接用歌词唱出音乐所要烘托的情绪或故事,更是把联想的可能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分析式”聆听是听音乐最复杂的阶段,此时注意力已脱离了感官与情节叙述,转而投注在音乐的结构元素上。这一层次的聆听技巧是辨识作品潜藏的秩序及达成和谐的方法。这又包括:用批判的眼光,评估演奏与音响效果的能力;比较同一作曲家稍早与稍后的作品,或同时期其他作曲家的作品;比较乐团、指挥或乐队稍早或稍晚的演奏以及其他个人或团体对乐曲的阐释。“分析式”的聆听者经常比较同一首蓝调歌曲不同的版本,或列举聆听重点,例如,听听卡拉扬1975年录制的第七交响乐章跟1963年录的同首曲子有何不同,或芝加哥交响乐团的管乐部分真的比柏林交响乐团的好吗?诸如此类的目标确立后,聆听就成为一种回馈源源不断的积极体验(例如,“卡拉扬的速度减慢了”,“柏林交响乐团的管乐高亢有余而圆熟不足”)。一个人一旦培养了“分析式”的聆听技巧,享受音乐乐趣的机会便呈几何级数增加。

音乐的教化功能

到目前为止,我们只谈了听音乐如何能产生心流,但学会创作音乐,收获更大。太阳神阿波罗教化文明的力量,来自他弹奏竖琴的能力;牧神潘的笛声能使听者如痴如醉;竖琴手俄耳甫斯的乐声甚至克服了死亡。这些神话都指出,创造声音和谐之美的能力,与潜存于社会秩序之下的抽象和谐(也就是我们所谓的文明)之间有密切的关系。柏拉图就是因为警觉到这种关系的存在,所以才强调教育儿童首先就该教他们音乐;学习把精神专注于优美的节奏与和谐之中,意识的秩序才得以建立。

我们的文化似乎越来越不重视儿童的音乐技能,学校预算每有删减,最先遭殃的就是音乐课程,还有美术和体育。这三种对于改善生活品质极为重要的技能,在当前的教育环境中竟被视为多余,着实令人扼腕。很多人正因为孩童时期被剥夺了正式接触音乐的机会,所以进入青少年时期后,才会投入大量精神能量支持自己的音乐。他们组成摇滚乐团,买唱片、录音带,对于一种不见得有助于意识复杂化的次文化深深着迷。

即使是学音乐的孩子,问题依然存在:太强调演奏技巧而忽略了他们的感受。逼孩子拉好小提琴的家长,往往对孩子喜不喜欢拉小提琴漠不关心,他们只希望孩子拉得好,引起注意,赢得比赛,有朝一日能到卡内基音乐厅表演。这种作风使音乐的效果适得其反,成为心理失调的一种病因。父母的期望把音乐变成一种压力,有时竟导致孩子精神崩溃。

洛林·霍兰德从小就被誉为“钢琴神童”,他那位凡事苛求完美的父亲是托斯卡尼尼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他记得小时候独自弹奏钢琴时常觉得狂喜不已,但只要严格的父亲“老师”一露面,他就会吓得直发抖。青少年时期,霍兰德在一次演奏会中,手指突然麻痹,此后多年,他的手指一直无法伸直。某种他自己也无法察觉的意识机制,免除了他长期饱受父亲批评的痛苦。如今心理因素引起的瘫痪已告痊愈,他致力于帮助其他有音乐天赋的孩子,用合理的方式找回对音乐的乐趣。

虽然学习乐器从小开始最好,但永远不会嫌太晚。有些音乐老师的专长是教导已成年,甚或上了年纪的学生,很多成功的企业家甚至年逾五十才决定学钢琴。尝试与别人合作发挥自己的技巧,最愉快的经验莫过于参加合唱团或加入业余演奏团。个人电脑也有相当先进的软件,使作曲变得更简易,而且让你立刻就能听见演奏的效果。学习制作和谐的声音不但乐趣无穷,而且跟精通所有其他复杂的技巧一样,有助于强化自我。

美食乐无穷

歌剧《威廉·特尔》的作曲家罗西尼,一语道破了音乐与食物之间的关系:“食欲之于肠胃,就跟爱情之于心灵一样。肠胃就像一位指挥,领导情绪的大乐团,使它生机蓬勃。”音乐能调和情绪,食物也一样,世间所有的美食都是根据这一观念发明的。德国物理学家海因茨·莱布尼茨最近完成了好几本食谱,他在书中也应用到音乐的譬喻:“在家烹调的乐趣,像是在客厅演奏弦乐四重奏;而上一流的馆子用餐,却像是一场盛大的演奏会。”

吃出学问

吃,跟性一样,都是与生俱来、能带给我们快乐的活动。利用呼叫器进行的体验抽样法研究显示,即使在高科技的都市社会里,一般人还是在用餐时间觉得最轻松愉快—尽管在餐桌上,注意力集中、力量与自信等心流因素都有所削弱。只要假以时日,所有文化都会把吸收卡路里的简单过程,转变成一种不但享受且能带来乐趣的艺术形式。

烹饪的发展与其他心流活动并无不同。首先,一个人得把握行动的机会(在此指的是环境里各种可食用的素材),经过用心观察,他就能把不同食物的特性区分得越来越精细。古人发现盐可以防腐,蛋可以用来和其他食物一起搅拌,大蒜单独吃或许味道太重,但用得适量,却能增添菜的风味,且有医疗的效果。了解这些特性之后,我们就可以做各种实验,研究出调和各种配料,做出美味佳肴的规则。这些规则就演变成为一道道不同的菜色,它们的繁复多变充分证明:种类有限的可食素材能唤起广大而多样的心流体验。

烹饪艺术的创新大多是历代君王刁钻善变的口味所促成的。古希腊历史学家色诺芬写到2 500年前统治波斯帝国的居鲁士大帝时,笔触可能有点儿夸大:“……使者行遍世界各地,为大帝寻找美味的饮料;还有一万仆从专门为他准备食物。”不过,关于食物的实验绝非统治者的专利。以东欧的妇女为例,除非她们一年365天每天都能做出一道不同口味的汤,否则就被认为还没有资格结婚。

要把进食的生理需求转换成心流体验,我们必须先注意自己吃下去的东西。客人若把主人精心准备的食物囫囵下肚,食而不知其味,主人一定会觉得很意外—也很受挫。这是麻木不仁,也浪费了宝贵的体验机会。培养对食物的品味跟培养其他技巧一样,需要投入精神能量,这份投资会换得数十倍价值的复杂体验。懂得享受吃的乐趣的人,会渐渐培养出对特定食物的兴趣,并乐于了解它的历史与特色。他们会学习这种烹调法,学会做这种地方风味的各式料理。如果他们专精的是中东食物,他们就知道怎么做最好的豆泥,哪儿可以买到最好的香料、最新鲜的茄子。如果他们偏好的是威尼斯食物,他们也会懂得哪一种香肠配谷物粥最好吃,如果找不到威尼斯龙虾,用哪种虾代替最不失原味。

口腹之欲会上瘾

食物的品味也如同其他与身体技能有关的心流来源—体育、性、视觉美感体验—必须先握有活动的控制权,才能产生乐趣。如果一个人只是为了赶潮流而致力于成为美食家或品酒高手,一味试图克服外来的挑战,结果很可能不尽如人意。但如果抱着冒险和好奇的心理,为体验本身去试探食物的潜力,没有炫耀专门知识的意图,那么吃和烹饪都会为受过训练的舌头带来许多体验心流的机会。

口腹之乐的另一项危险跟性可以说是对等的,就是它会上瘾。基督教七大罪中列入贪吃和好色,可见其影响之大。创教先驱十分清楚,肉体快乐会轻易把精神能量吸干,无法再去追求其他目标。清教徒对一切乐趣的猜忌,其实不无道理,因为一般人尝到喜欢的食物的滋味以后,自然会想要更多,因而从日常生活的当务之急中拨出时间,来满足这方面的欲望。

压抑并不是道德修养的方法。基于恐惧而勉强压抑欲望,人生就会变得黯淡无光。这种人会变得刻板、自卫,自我也停止成长。唯有自动自发地遵守某些纪律,人生才有乐趣,而仍然保持理智。一个人若能学会发乎本心,控制本能的欲求,就能享受乐趣而不上瘾,不至于成为欲望的奴隶。美食狂跟完全不肯体会口腹之欲者,同样令自己和旁人厌烦。在两个极端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改善生活的空间。

有些宗教把人体比喻为“上帝的殿堂”或“上帝的器皿”,这样的意象连无神论者也能理解。组成人体器官的各个细胞或组织,就是我们跟宇宙其他部分接触的工具,身体就是一架探测器,有很多灵敏的装置,可以从广大无垠的空间汲取资讯。我们经由身体去了解别人和这个世界,虽然这种关系本身可能已相当清楚,但我们经常忘记,其中也有极大的乐趣。身体器官已演化为:只要运用感官就能产生积极的情绪,在整个组织中产生和谐的共鸣。

发挥身体的心流潜力实非难事,不需要特殊的才能,也花不了什么钱。每个人都可以借着开发一两种过去忽略的体能,大大改善生活的品质。当然,一个人要在数种不同的体能领域中都臻至高度复杂的程度,相当不容易。做一个优秀的运动员、舞蹈家或深谙声、光、饮食之美的行家,都需要全力以赴。一个人清醒的时间有限,能精通几项就已经不错了。但你也不妨在各方面都做个“半吊子”,培养足够的技巧,从身体的各种能力中求得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