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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雪江南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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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的心,原来如此容易失去。禁不起任何春日里午夜独自一人的,花间寂寞,月下思量。我以为我不会在乎的。可是你和她一切的一切,还是在我心中,汇聚成盛大的悲凉。泪如烈酒,灼人心肺。无声无息的落尽半生的沧桑。我想,终我一生,都会记得那一年的飞花楼。黑衣的庞霏,白衣的段江南。
    一.{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白衣胜雪,气度清贵,风华绝代,让人无端便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早春三月的天气,京城街头的百姓,人人都在议论丞相之子庞霏与御前侍卫段江南那场比武。由于二人旗鼓相当,所有庄家都不敢赌得太大。
    庞霏一赔三,段江南是一赔二。这样看来,似乎段江南会略胜一筹。我坐在茶楼里,听着众人兴致勃勃地议论,不屑地扬了扬嘴角。
    一个是奸相之子,一个朝廷的走狗,武功又能了得到哪去。我把银两拍在桌上,挑眉问小二说,既然都这么关心比武的结果,为何不去亲眼瞧瞧?
    小二收了银子,赔笑说,姑娘您有所不知,这场比武可是在御前,皇上御赐给庞丞相的飞花楼,可不是人人都可去得的地方。
    你买了谁赢?我随口一问。
    小二一愣,接着答道,小的买了段侍卫赢。他是庄大人的手下,庄大人又是我们老百姓的青天父母官……所以小的希望他赢。
    哦,那本姑娘就替你去看看结果。若是赢了,下次你请我喝茶。若是输了,这就当是你的补偿。一提起庄大人,这小二一脸恭谨的表情。我又放下一两银子,起身朝门外走去。
    飞花楼不是寻常人去的地方,我千秋雪偏偏就喜欢去不寻常的地方。可是想起酒楼里的百姓言语中对庄大人的爱戴,眉头不禁微蹙起来。
    庄大人不畏权贵,是京城里的青天父母官。早已在全国传成佳话。如今进了京城,也真正明白此言非虚。
    我拈了拈手中的绛色长剑,快步朝飞花楼走去。
    后来想起彼时年少轻狂的我,竟以为凭借手中的剑,便有了傲视一切的理由。却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白衣胜雪,气度清贵,风华绝代,让人无端便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初春微凉的天气,桃花绽开的飞花楼。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没有遇见他。在那日,落寞地收起幻雪剑,径自转过身去。
    二.{仿佛有什么自心底盛开,纠缠繁绕,刹那间将心勒紧。并在日后每一个岁月,春生夏长,绵绵不息。}
    那是不久之后的凉秋,金碧辉煌的丞相府,庞霏将我逼至墙角。凉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狭长的眼中有昭然的痛楚。
    千秋雪,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我?我的耐心总有一天会用尽。我庞霏得不到的,便会毁了它。段江南,也一样无法得到。
    那日在飞花楼你同时遇见我们两个,为什么,却只对他一个人笑?
    我别过头,无法回答。他的唇便压下来,暴虐而冰冷。
    飞花楼前守卫森严。在场的朝廷重臣,皇室亲贵,一时间都屏住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站在空场正中的两个人身上。
    黑衣的眉眼细长,墨色瞳仁中弥漫着淡淡的杀气。白衣的纯净似莲,笑如云染,于纷飞花瓣中身长玉立,远远望去,仿佛九天嫡仙,误入凡尘。
    皇上说,只是想知道庞丞相的公子和京城最具盛名的御前一品侍卫究竟谁的武功更胜一筹,仅仅是切磋武艺,不可伤人性命。
    可是习武之人最重高下,只有天下第一,没有平分秋色。此二人的胜负,不仅关系到他们所属门派的优劣,更关系到丞相府和六扇门的面子。
    满场静默,剑拔弩张。风声穿过树影,一时间宁寂一片。
    那个白衣少年,却在所有人的肃穆之中回过头来,对躲藏在城楼顶瓦片上的我,清浅一笑。
    那种笑容,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一种气度,雍容而淡雅,让人一刹那如坠云端。
    在遇见他之间,我不知道一瞬间的对望,可以摧毁十几年来筑起的冰冷心墙。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重重一怔。仿佛有什么自心底盛开,纠缠繁绕,刹那间将心勒紧。
    并在日后每一个岁月,春生夏长,绵绵不息。
    分明记得方才。我闯入皇家围场,正想寻找哪个是飞花楼,却无意间听见白衣的他与一个慈眉善目长者的谈话。
    一会儿的比武点到即指,我们六扇门,不在乎那些虚名。老者的眉宇间,清晰可见一种饱满的睿智与善良。
    江南唯恐让庄大人失望。可是,在下欠了庞霏一个人情,想借这个机会还给他,不知庄大人是否赞同江南的做法?段江南对那个老者,是混合崇拜与敬仰的一种谦恭,可是低眉敛目间依然掩盖不了他剑眉星目中的姿容与风华,一袭悠然白衣,在早春凉薄的风里猎猎如旗。
    我说了,六扇门不在乎那些虚名。照你自己的意思做就好。老者慈祥地笑,拍拍他的肩膀,捋着胡须走开。
    我被白衣少年吸引中全部心神,脚下的瓦片忽然一滑,我却来不及应对,整个人已经跌下楼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跃起身接住我,并为了散去惯力而在地上旋转数圈,我被他抱在怀里,于天旋地转之中无比接近地看清他好看的眉眼。
    忽然间,呼吸阻塞。脸上泛起淡淡的潮红,手上的幻雪剑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将我轻放在地上,看看地上的剑,探究并警觉地打量我。
    我拾起幻雪剑,莫名有些局促,说,我知道飞花楼是禁地。可是绝顶高手过招,哪个武林中人不想亲眼目睹?我只是好奇。
    好吧。你用一样东西来交换,我便不赶你走。他又笑,依旧净如云染,且夹杂着一丝戏谑与娴雅。
    什么?我睁大眼睛,疑惑地问。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能让他如此有兴趣。
    你的名字。他幽幽地说。
    我倏忽一愣。分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没听清般,睁大眼睛疑惑地望向他。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很想知道。
    我的脸颊,我的心,霎时间,灼热一片。
    比武开始,两人动作双双快如闪电,远远看去,只有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混合着各自兵刃的两道银光。我的目光却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甜涩并且贪婪。其实这场比武的结果,一早我便已经知晓。段江南存心相让,只是高手过招,让了又教人毫不察觉,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二人战得正酣,人群中却忽然飞出一只黑色匕首,直直朝皇上所在的方向飞去。
    一时间,周遭的所有侍卫都朝皇上奔去,离得较近的庞霏挡在皇上面前,一剑格开了那把匕首。与此同时,人群中忽又飞出两把匕首,这一次,却是一把指向皇上,一把指向庄大人,当零星御前侍卫都在皇上身边保护他的时候,几乎所有六扇门的人都奔向了庄大人,段江南身若飞鸿,飘然跃至庄大人身前,挥剑挡住了那只匕首。
    飞花楼前一片骚乱,侍卫们慌乱地顺着匕首射来的方向去寻找,黄胄亲贵们也纷纷退场。皇上冷冷地丢下一句,好个段护卫,好个六扇门。看来在你们眼里,庄卿家的命比朕的还要重要。
    段江南躬身行礼,眉眼间依旧一片恬淡,却也蹙着一抹隐隐的阴霾。
    想必他也明白,这场比武看似没有结果,实际上却是他输了。输的不仅是大好前途,也输了皇上对庄大人的新任。自古以来的庸碌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功高盖主。
    我顺着匕首射来的方向望过去,阳光耀眼,我凝住眉,握紧了手中的幻雪剑。
    我认得这种刀柄上系着红丝线的匕首。
    夏虹雨来了。
    我来者不善的大师姐。
    三.{雪儿。他的声音犹如梦呓。这两个字,分明蕴满了刻骨的相思,他忽然扼住我的手腕,像是抓紧了一个易逝的幻象。}
    天下人,只道幻血盟是令所有达官贵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却不知它幕后真正的金主是谁。千秋雪在幻血盟,武功不是最好的,性格不是最冷血的,智谋,亦不是最周详的。可是主上却最关照我。
    刺杀庄大人固然难,可是赏金也最多,如果任务得以完成,我在幻血盟的地位也会愈加巩固。主上为了以策万全,甚至派了最冷血狠毒的大师姐夏虹雨来帮我。可是我却不领情。
    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会遇见段江南。
    那天晚上,我独自立于段江南的窗下,花架拓下月色清霜一般的光,漫天星子,微风徐徐。这是我印象中,最美的一个春夜。
    段江南仿佛知道我在,推开红木镂花窗,撑着下巴看我。
    我朝他走去,寂静午夜,甚至可以听见自己惴惴的心跳声。我甚至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底是因为庄大人是百姓青天,不忍杀他,还是因为,我只是想得到一个靠近段江南的理由。
    有人要杀庄大人,她擅用飞刀。刀尖都是抹了毒的,见血封喉。你要小心。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却忽然有些羞怯了,转身倚在一棵桂树下,不肯再往前。
    他的眸子温润似水,仿佛一池静水,无声地收揽了漫天璀璨的星光。他说千秋雪,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如电转,忽然想到,他是六扇门的人,对幻血盟,应该是很不屑的吧。念及于此,我转身便走,手中长剑却重重撞到桂树,浅淡月光下,花瓣如雪纷纷而落,香气氤氲。
    段江南的眼神忽然一怔。我回头,隔着满树繁花去看他的眼睛,那眸中忽然弥漫起浓浓的雾气,镜花水月般,深情却不清晰。
    在遇见他之间,我不知道一瞬间的对望,可以摧毁十几年来筑起的冰冷心墙。
    雪儿。他的声音犹如梦呓。这两个字,分明蕴满了刻骨的相思,他忽然扼住我的手腕,像是抓紧了一个易逝的幻象。
    我诧异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挣了挣。
    他这才如梦初醒,松开我,说,对不起。眼眸深处,有昭然的痛楚和寂寞。
    这时,院前忽然传来有刺客的扰攘声。段江南轻功绝顶,一听庄大人有危险,已经飞身跃上房檐。我愣住片刻,紧随其后。
    明亮月光下,依稀可见无数条红线系着数把一尺来长的飞刀,穿梭在众侍卫的血肉里。夏虹雨扣动十指,就像在操纵一群嗜杀的人偶。红线仿佛织成一片血网,笼罩在六扇门上空。幻血盟的人,都用一种独特的香料,所以当我站在她身后的时候,她已然发现了我。
    千秋雪,主上派我来帮你,我一个人动手,你去会情郎,功劳却要分你一半。还不快过来帮忙?夏虹雨瞥我一眼,不屑地挑眉。
    我一眼瞪回去,说,谁用你帮?少在那里信口开河。信不信我帮他们对付你?
    夏虹雨冷切一声,好个小jie人,有胆子就放马过来,主上有命,任何人见了千秋雪,生要见人死要见shi。我今天就带你和庄老头的人头回去。气急,抽出幻雪剑正要杀上去,段江南已经挥剑挑断了她手中的红线,长剑如银蛇舞动,发出呼喝的风声。夏虹雨见他身手,已知不敌,回身一把飞刀射像我,我下意识挥剑去格,却吸入刀尖上散出的白色粉末。
    意识渐渐模糊,依稀只听她丢下一句,我们是幻血盟的人,识相的话,别追上来。
    我不知道段江南听到幻血盟三个字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我只知道自己被夏虹雨像货物一样扛在肩膀,而他,果真没有追上来。
    半个月之后,当我穿着丫鬟的素淡的布衣在丞相府端茶送水的时候,思绪还是会飘到那个星光如雨的夜晚,他神色飘忽的叫我一声雪儿,以及自顾自地揣测着,他知道我是幻血盟的人以后的心情。
    正在愣神之间,管家没好气地吆喝我端一盘新冲的雨前龙井去公子房里。我低眉顺眼的接过来,心想着庞霏还真是会享受,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最好的,可真是不亏了丞相公子的身份。
    端着托盘走向门口,却听见房里有两个人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的,似是在说什么极其隐秘的事情。
    我刚好走到门边。梨花镂金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袭黑色锦衣遮目,身上有高贵幽淡的檀香味。
    他见了我,似是微微一怔,淡然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我想这种情形当婢女的想必是不该抬头,可这声音虽然听起来平淡无波,我眼角却瞥见他的手腕处脉搏起伏,分明在暗自运功,饱含杀气。
    他身后走出一双镶红宝石的砖状锦鞋,正是庞丞相。想必方才这父子俩,正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虽说真的没听到,他却未必会相信。
    于是我急忙伏下身,单膝跪在地上,说,奴婢生是丞相府的人,死是丞相府的鬼。无论公子有何差遣,奴婢都自当尽心竭力,襄助公子成就大业。
    庞霏一愣。半晌,伸出食指拈起我的下巴。我不得不抬起头,正对上他狭长美目,琥珀色的眸子中似有美玉流转。
    其实与段江南比起来,庞霏英俊得更阴柔些。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很久很久,忽然笑了,说,好个机灵的丫头。原本你是必死无疑的。
    我也笑,似是有些后怕。我亦知道,方才无论我回答听到或者没听到,他的掌都会好无预警的劈过来。
    当我讨好地递过去一杯雨前龙井的时候,庞霏忽然顺势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大而温暖,另一只手已经揽上我的腰,我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衣衫的距离。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身上陌生男子的气息让我心慌,我急忙说,方才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怕你杀我,才那么说的。
    他的唇压过来,口中呼出的热气弥漫在我耳边,他说,我要你做我的女人。说着便吻向我的唇,我侧头躲开,几乎是下意识地,狠命推开他,并飞快地扇了他一耳光。
    他又笑,邪魅而凉薄。用瘦长手指轻抚脸颊,说,我给你三天时间。忘记你心里的一切,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
    记住,只有三天。
    他转过身去,不知为何,我却于刹那之间在他眼中看到一丝受伤的神情。
    四.{他对她浅笑的眉眼,在我眼里,全部酿成是残忍。十五的月圆如盘,我立在那扇曾经带给我无边快乐的窗下,泪如雨下。}
    或许,庞丞相我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还记得那日夏虹雨将我带回幻血盟。主上坐在寒玉石座上,昏暗的光线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我知道,他不会杀我。
    他的声音很严厉,他说你为什么不杀庄大人?我派人协助你,你居然倒戈相向。
    夏虹雨见主上发火,讪讪退出去之后,我忽然哭了。
    幻血盟烛火迷蒙的大殿里。
    我说爹爹,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
    爹为我取名叫千秋雪。是希望我有一天可以执掌他的事业,让幻血盟千秋万代。他在人前,不愿暴露我们的身份,是因为怕幻血盟首领千翰玉的女儿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几年,他千方百计地栽培我,甚至将幻血盟的宝物幻雪剑传给我。可是我,依然表现得没有半点天分。
    爹爹的声音里忽然有些沧桑,爹知道你对段江南动了心思。可是六扇门与幻血盟誓不两立,这江湖,也不是说退就能退的。
    你可知道幻血盟背后的金主是谁?这么多年来,杀了那么多权贵亲王,朝廷却一直没有全力以赴铲除幻血盟。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我一愣。我果然是个不合格的继承人。这些问题,我以前竟然统统没有想过。
    庞丞相。爹冷冷地吐出这三个字。
    他准备了这么多年,现在要有行动了。如果成功了,我们幻血盟知道他太多的秘密,第一个就要被斩草除根。如果不成功,也难保他不把一切罪过推到我们头上。
    爹,我该怎么办?我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同时也知道爹不会无缘无故忽然跟我说这些。
    你去丞相府。有什么消息速速回报我。现在,我谁也信不过。
    那一日,我在爹的眼中,看到了太多站在权利巅峰所受的禁锢。那种感觉,应该就像行在针尖上,外人看来却觉得辉煌万分,见不到背后高处不胜寒的悲凉。
    所以我顺从地潜进庞府。只是没想到,庞霏会对我说出那样一番话。千秋雪不过中人之姿,远非倾国倾城。他到底看中我什么,我真的不明白。
    于是在重重迷惑和忐忑之下,我又来到段江南的窗前。
    房间里,却不只他一个人。
    四个时辰。我足足在段江南窗前站了四个时辰。
    直到晨曦一点一点完全笼罩了天空,直到清晨凉薄的空气里的露珠一滴一滴砸在我脸上,我才恍然发觉,自己站在这里,太久太久了。
    他房里的女子我认得。她是当今皇上的宠妃,庞雪。美貌名动天下,她是庞丞相的女儿,她跟庞霏有着相似的眉眼。
    她哭着在他面前诉说过去的恩情,他是她最爱的师兄,她听从家里的安排入宫,可是心心念念的,只有他。
    段江南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双眸里凝着那么昭然的痛楚。只这一个眼神,我便可知道,他对她,那番深情,绝不比她对他少。可是他还是推开她,拒人千里的浅笑着,他说娘娘,这更深露重,臣唯恐你凤体违和,还是快些起驾回宫吧。
    她却不肯走,死命抱住他。
    只听他冷冷地说,雪儿,你我都回不去了。你说的事我会帮你。可是那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大明朝纲。
    月光清冷如霜,我看见她的侧影,眉眼间依稀有自己的影子。
    原来。
    同样桂花如雪中的背影,眉宇间的一点相似,便似的他那日,那样神情地唤我一声,雪儿。
    段江南对我所有的温柔,也不过是因为另一个女子。于是他对她浅笑的眉眼,在我眼里,全部酿成是苦涩的残忍。十五的月圆如盘,我立在那扇曾经带给我无边快乐的窗下,泪如雨下。
    五.{其实我早就见过你。那日在飞花楼,你一袭烟绿锦衣,伏在楼顶的琉璃瓦上,眼睛滴溜溜的,像只调皮的小兽。听到这里,我的心忽然疼痛起来。}
    那日之后,我没有再见段江南。
    爹说过,六扇门与幻血盟不共戴天,我不见他是应该的。我与他不过几面之缘,我想来向来,或许记得快,忘得也快。……我心里有一百个不去想他的理由,偏偏自动忽略到最重要的那一个。我总是这样欺骗着自己,欺骗自己没有见过庞雪,没有见过段江南对她,那般深情的眼眸。
    眼前的,也总要应对。
    庞霏说他会给我三天的时间。我只用了一天,去对段江南死心。而剩下两天,是他来迷惑我,费尽周章地想让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欢我。他用芳香如雪的茉莉花铺满了整个房间,他自后抱我,说,千秋雪,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女人费心思。
    我一怔,本能地回过头,他的唇边覆上来,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女人,我便告诉你那日你在门口没有听到的秘密。我仰头看他,那双琥珀色的狭长美目中,竟隐约透着一丝宠溺。
    我说我不明白,到底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多看我一眼?
    他也不回答,只是抱得我更紧。
    那一刻,我想到爹,想到幻血盟。最后,想到段江南。
    我有我要维护的,也有已经失去的。我把心一横,便没有挣扎。
    当今的皇上是假的。真的皇上已经被庞家软禁在丞相府。
    或许真的对皇上动了情,或许承担不起这样诛灭九族的大罪,贵妃庞雪并不赞同父兄的做法。那日她去找段江南,想必就是去求他这件事。
    得知这些的时候,我目瞪口呆,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什么样的能力叫翻云覆雨。他们庞家居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真皇帝软禁,并派个傀儡每日早朝却不露出破绽,这样的根基和势力,倘若换一种手段,这江山恐怕也会是他们的。他甚至带我去看皇帝被软禁的密室,他说输了的人就会这样。他现在是走在刀尖上,若输了,会比他更惨。然后他双目灼灼地盯着我,说,如果我输了,你还会在我身边么?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于是他转过身去,不让我看见那一刹那受伤的表情。
    还好,在他们的计划中,并不关系到幻血盟。我将这些消息一字不漏地回报给爹。与此同时,我也任庞霏牵着我的手,穿过府中的每一片园林。他总是喜欢这样牵着我,穿花拂柳的在园子里散步,偶尔也会看见十五的月光,我便想起那晚,我独自立于段江南的窗前,从晨曦站到日暮。
    那是不久之后的凉秋,金碧辉煌的丞相府,庞霏将我逼至墙角。凉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狭长的眼中有昭然的痛楚。
    千秋雪,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我?我的耐心总有一天会用尽。我庞霏得不到的,便会毁了它。段江南,也一样无法得到。
    那日在飞花楼你同时遇见我们两个,为什么,却只对他一个人笑?
    我别过头,无法回答。他的唇便压下来,暴虐而冰冷。事已至此,我已经不再因此而反抗。等到他的吻逐渐温和下来,我诧异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笑容中便又充满了宠溺。其实我早就见过你。那日在飞花楼,你一袭烟绿锦衣,伏在楼顶的琉璃瓦上,眼睛滴溜溜的,像只调皮的小兽。
    我的心陡然疼痛起来。
    那一晚,丞相府忽然大乱。到处都是六扇门和幻血盟的人,扰攘的喊杀声中,火把映得夜空亮如白昼,皇帝御驾亲临,在隐蔽的密室中找到假皇帝的尸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宣布整个庞府的覆灭。
    真正的皇上本是被囚禁在密室里的,后来被爹爹和段江南设法救出,并且偷龙转凤将假的放了进去,一边放松庞氏父子的警惕,一边在朝中不动声色地扫平他们的党羽。待到万事俱备,这才来揭破谜底。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爹。我以为他要保全的,一直只是幻血盟而已。他曾经对我说六扇门和幻血盟不共戴天,可是原来,他们可以配合得那样天衣无缝。
    一片混乱中,爹的目光与我相对,笑着说,雪儿,快过来叩谢皇恩。这一次的事,你功不可没。皇上说要封你为还珠郡主。
    我飞快地回过头,去看跪在地上的庞霏。
    此时,他竟没有抬头看我。
    倒是庞丞相狠狠瞪我一眼,说,霏儿,我早说这个女人信不得,你却偏要掏心掏肺出来给她看。千翰玉,你以为这次立了功,幻血盟从此就可以在朝廷里名正言顺了么?你忌惮我兔死狗烹,难道他就不会么?
    后面他还说了很多,可是我再也听不清楚。恍惚中,一切的声音离我远去。我直直地看着庞霏,我只希望他再看我一眼,他会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事情不是那样的,我只是为了保全幻血盟,我从来未曾想要将他置于死地。我从未想过爹会这样做,就像我从未想过六扇门会和幻血盟同仇敌忾。
    可是庞霏的眼,一直不曾再望向我。
    直到一把把系着红线的飞刀如雨散落,夏虹雨趁乱劫走了庞氏父子,我才恍过神来。幻血盟的杀手中曾经流传,夏虹雨在那次刺杀庄大人不成之后便退出组织,听说,是为了个男人。原来,是为他。
    六.{庞霏你不会明白的。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你走了之后,我为何会那样思念你。我想见你。一面就好。即使是在你与别的女子的喜礼上,也无所谓。}
    这一年,转眼就到了寒冬,纷然大雪仿佛掩埋世上所有的阴霾。
    段江南说,千秋雪,我知道那日,你在我这里,看到了庞妃。是,桂花如雪的夜,我的确曾经看着你的背影,想起了她。可是那只是一瞬,人对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总会有一种空蒙的幻想。
    那日我在飞花楼接住你,问你名字,统统是出自真心。
    那一日,她来求我救皇上,我这才发现,我跟她的过往,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我与幻血盟联手,不单是为她,也是为了你。
    现在幻血盟与六扇门已经再无仇怨,千秋雪,我在乎的人是你。
    可是此时,他温柔的眉眼,翩然似雪的白衣,在我面前,却再不能构成快乐的理由。我开始明白,庞霏口中的害怕是怎样一种心境。害怕自己所信仰的东西轰然崩塌,害怕自己所有的期待一瞬间落空,害怕自己心爱的人松开自己的手,心中描绘了无数次的未来,刹那间,无影无踪。
    庞霏你不会明白的。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你走了之后,我为何会那样思念你。我想见你。即使是在你与别的女子的喜礼上,也无所谓。
    真的。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一面就好。
    幻血盟的声势日渐庞大。我离开京城,四处游荡。临行前又想起庞丞相说的话。
    你忌惮我兔死狗烹,难道,他就不会么?
    七.{尾声}
    远离京城的江南小镇。
    一阵微雨刚过,杏花湿红满地,眼前如水墨画般清新淡雅。
    我忽然想起,庞霏曾经多么喜欢这样杏花如雨的天气。猝不及防地,我手中的幻雪剑,却忽然被街边的顽童抢走,我踢起一枚石子,正要击向他,眼前却晃过一把红线系着的飞刀……鼻息涌入熟悉的迷香,我失去知觉。
    漆黑的地下室,夏虹雨手中的刀尖在我颈上泛者凉意,刀尖一层黑色,涂满见血封喉的毒。她看我的目光是夹杂着嫉妒和怨毒,她说,千秋雪,多亏你的幻雪剑,不然我也不会先一步找到你。我绝不会给你机会见庞霏。
    这时,房门却忽然被打开,我在她的身影后,看见那曾经无比熟悉的一袭黑衣。
    他狭长极美的凤目,琥珀色的美玉流转的瞳仁。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哭出声来。
    他眼中似有犹疑,刚要走近,却被夏虹雨狠狠打断,你忘了这女人是如何欺骗你,欺骗庞家的么?你忘了公公是怎么死的了么?
    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孩童,他怀里还抱着我的幻雪剑。我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你还记挂着她?
    庞丞相死了。他是他们的孩子。我闭上眼,不忍再去看庞霏的眼睛。泪珠断线,串串凄凉。
    我也以为,我不会在乎的。或者说,没有资格在乎。
    可是你和她一切的一切,还是在我心中,汇聚成盛大的悲凉。
    泪如烈酒,灼人心肺。无声无息的落尽半生的沧桑。
    我还记得,那日,梨花镂金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袭黑色锦衣遮目,身上有高贵幽淡的檀香味。
    我还记得,那铺天盖地的茉莉花,记得你曾经牵着我的手,说再也不要跟我分开。
    夏虹雨手中的锋利刀尖,也在同一时刻,刺入我的皮肤。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么……
    可是直到我死,你也不知道,我是爱你的吧。
    可是我连,第一次说爱你的机会,都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