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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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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长官,你那孙女婿人真不错,不但会修屋顶还会种花,哪天教他来俺家通通马桶,好象又堵住了。」嗯!这步棋要怎么走?
  「哼!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自个拿榔头敲一敲,别老想占别人的便宜。」叫个艺术家去通马桶未免大材小用,来帮他抓背还差不多。
  「老长官,你的心开始偏了喔!俺就等着喝一杯喜酒。」应该很快吧!瞧他们俩亲热样。
  爱屋及乌,那勤奋的年轻人生得俏,人见人爱深得人缘,连他老顾看了都喜欢,十分遗憾自己没机会当他的老丈人。
  「谁的心长在正中央,你慢慢等呀!」他还不急着嫁孙女。
  老榕树下摆了一副棋,悠哉悠哉的两个退伍老兵对弈品茗,边厮杀边聊天的看不出经历风灾后的凄苦,你一子我一子下得好不惬意。
  不远处是一群年轻人在清理风雨带来的泥砂和垃圾,帮忙老人家扛家具搬家电的重整家园,还不忘做资源分类地随手做环保。
  一旁是义工妈妈忙着准备三餐和点心,从早到晚不熄火地提供热食,好让前来灾区帮忙的学生能吃个饱。
  挖土机的声音轰隆隆,一辆辆砂石车来来回回运走崩塌的土石,大家一心想早日让道路畅通,恢复昔日的旧观。
  最难能可贵的是有三名知名不具的善心人士各捐了一千万给镇公所,希望由镇长统筹先建好育幼院门口那座桥,并替院里建筑进行大整修,以防台风再度来袭。
  所谓有钱好办事,等政府募足款项再分配各乡镇已经太迟了,做秀的官员比羊毛还多,走走看看也没见一人捐出钱铺桥造路,所以天助人助还不如自助,全镇动起来投入修复工作。
  因为是来自民间的力量而不是靠老牛拖车的无能政府,因此进度极快的立好桥礅,只要不下雨一直维持艳阳天,大概再一个星期左右就能盖好一座桥。
  「唉!咱们都老了,搬不动石头,还是年轻人体力好,你也别再种槟榔了,该退休养老咯!」钱赚得再多也带不走,这场毁天灭地的灾难让他明了人事无常。
  「别尽说别人,你那间民宿摆着好看呀!怎么不收一收去享享清福。」他还能动,干么要靠年轻人。
  赵老铜的牛性子拗得用十头大象来拖也没用,明明心疼外孙女的辛苦却老是没给她好脸色看,动不动冷嘲热讽地骂她没出息、不长进。
  而他心眼里也着实喜欢那个叫季靳的男人,认为他跟他年轻时的个性有点像,冷僻、孤傲,不多话,非常有组织能力和行动力。
  可是一想到他是来抢他外孙女的,他那张老脸就很难笑开怀,绷得老紧的像面对仇人似,人来一回赶一回,说他不事生产,是个米虫。
  所以季靳应校长之邀当了迷人小学的音乐老师兼英文老师,另外在镇上开了间音乐教室,广收学生教授钢琴,不让赵老铜有嫌弃的理由。
  听说报名的人数众多,还有远从外县市来学艺的,远远超过他预订的人数,因此他以价制量的淘汰劣等生,学费高得令人咋舌。
  可是来的人还是很多,除了本地学生有优惠外,其它比照大学收费,因为慕名而来的大多数是女生,而且是他在维也纳森林时的乐迷。
  「哎呀!俺口袋闲钱没多少,要当个闲人还挺为难的,收了民宿你教俺喝西北风呀!」每个月领的退休俸还不够他喝两口老米酒呢!
  「你女儿不是交了个当医生的男朋友,以后有他们养你就好命。」不像他不肖儿子、媳妇只会要钱,居然怂恿他把地卖了好给他们盖别墅。
  哼!他一毛钱也不留给他们,有本事自己去赚。
  「你说温医生呀!那个傻小子俺喜欢,和俺家的小忧一样没什么心机。」就是太老实了,老被季小子欺负。
  「也许你家会早点办喜事,我送辆车给你装装场面如何?」反正他钱多得是,就怕花不完。
  「那怎么成呢!老长官,俺穷穷得有骨气,绝不贪你一分老本……啊!将军。」呵……终于也让他扬眉吐气了。
  「什么?」好久没人叫他将军了,想想真怀念戎马奔波的军旅生活。
  「将军啦!」他想耍赖不成。
  「我知道,你要喊几遍才过瘾。」他耳背呀!没听见他响应了一声。
  顾老头气急败坏的指着面前的棋盘说道:「将军,你输了。」
  「我哪有输,我……」他看了看棋面,眉山一拢地输不起。「不算、不算,这棋你收回去,我不走这一颗步子。」
  「老长官,你怎么可以悔棋,俺难得赢一次耶!」又不是小孩子,糖不甜就说不好吃。
  「哼!既然你知道我是你长官还敢违抗,我说不算就不算。」他这辈子打仗没输过,怎会输给个小小的士官长。
  「可是……」他们都退伍很久了。
  「军令如山,这是命令。」没得商量。
  「是,将军。」服从是军人的天职,顾老头没有选择的余地。
  「再来一盘,我们重新下过。」这次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非杀他个片甲不留。
  「什么呀!又来,万一你又反悔……咦,那几个人好象外国人……」不是观光客吧!一个个绷着脸像来讨债。
  几个西装笔挺的洋人站在远远的高处俯视一镇的疮夷,不见交谈地看着远处的一点,神情严肃的让人以为他们走错了地方。
  赵老铜抬起头稍微瞄了一眼,心里纳闷却没表现在脸上,他觉得这些人并不寻常,气势十足,气度非凡,非一般人家。
  但他也猜不出他们打哪里来,又是来干什么的,让人不舒服地想用扁担将他们赶走。
  奇怪,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在看什么,那里除了他外孙女还有谁……
  蓦地,「法国」两字跳到眼前。
  棋子握在手中,他却再也没有下棋的心思,两眼一瞇的盯着逐渐走近的「敌人」。
                
  「啊!我想起来杜秀雁女士是谁了,她就是圣心育心院的创始人,德兰莎修女。」
  清冷的孤坟立于育幼院后方的小山丘,老树遮荫让躺在上里的灵魂得以安息,不受风雨侵扰地静守这片宁静的土地。
  一束素净的海芋置于坟头,两旁是杂生的野百合,墓碑上的笑颜依旧慈祥如昔,花白的头发透露岁月的痕迹,她不发一言的注视着多年不见的儿子。
  好不容易才寻到她这最后的归处,胡涂的神父在见到现任的育幼院院长后,猛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人说要在此盖问育幼院。
  当时他不以为意地以为她是开玩笑,育幼院哪能说盖就盖,除了要有一定的财力外,还要有耐心和爱心,绝不是空口说说就成。
  几年后育幼院动工了,但他看见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和他一样服侍上帝的修女,因此他逐渐淡忘她俗世的身份。
  上帝给了我爱的世界,我用爱去爱世人。这是留在墓碑下方的两行小字,有点模糊却令人看了想落泪。
  「她过得很好,很平静,没有因感情不顺而失去自我。」神的爱可以洗涤所有的伤痛。
  慈蔼的声音混着怜惜,绾着发的月眉院长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眼中有着看待自己孩子的慈光。
  「她生了什么病?」才五十二岁,她的生命未免比别人短促。
  「骨癌。」发现时已经是末期。
  「骨癌?」那是十分折腾人的病,她怎么忍受得了那种椎心的痛?!
  如果他在身旁陪着她的话……他的心一阵抽痛,痛得不敢大口呼吸。
  「你母亲是个令人敬佩的人,她很坚强,即使生命走到尽头那天仍微笑地对待每个人。」让所有的医护人员都乐于与她亲近。
  深藏痛楚的瞳眸凝视相片中的人儿,唇瓣轻启,「她……走得平顺吗?」
  子欲养而亲不待,他来得太迟了,无法稍尽为人子的孝道,他太不孝了。
  「德兰莎修女走得很安详,面上宁和的像睡着一般,没有任何痛苦。」她回到神的怀抱了。
  她是一个伟大的女性,连身后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或未完成的心愿?」尽他所能他会为她办到,弥补自己在她生命中的缺席。
  她轻笑地打趣,「心愿很多但连神也做不到,像消弭战争、世界和平,她关心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无法一一细数,她唯一的遗憾是没争取到你的监护权。」
  在当年封闭的父权时代,女人的地位卑微得像蝼蚁,遭夫家所弃还要承受世人异样的眼光,连十月怀胎的亲生儿也见不到。
  「她到美国找过你,可是人去楼空什么也没有,她才失望的回到台湾,让主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她去……找过我?!」为什么他毫不知情,丝毫感受不到她的到来?
  人家说母子连心,他的心到哪儿去了,居然没办法和母亲思儿的心连在一起?!
  「孩子,不要为逝去的过去悲伤,她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你过得比她好、比她快乐,拥有一个真心爱你的伴侣。」张月眉笑着凝睇他身边的女孩,安静的离开。
  风悄悄,树影跟着阳光移动。
  「妳的心愿就这么小吗?」为什么不等等我,等我来与妳团聚……
  双膝落地,抚着碑上相片的季靳有说不出的哀痛,虽然早有预感母亲已不在人世,但心底仍怀抱着一份希望,期盼有朝一日她会笑着展开双臂说--
  欢迎回家。
  但眼前的土丘粉碎他最后的希冀,他不能开心地从她手中接过烫平的冬衣,毫无保留地说句--我爱妳,妈。
  遗憾永远会在心上留下一个缺口,他知道他已经失去她了,在那一年的冬天。
  「靳,不要难过,你还有我。」轻轻地贴上他的背,柔弱却坚强的风夕雾以自己薄细的身体包住他。
  「对,我还有妳,我生命的终点。」有了她,他的世界才有跃动。
  「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直到你变成秃头的死老鬼为止。」那时她会这么称呼他吧!老人家的打情骂俏。
  「妳说什么?」他的悲伤一空,忽地一把搂住她的腰。「妳敢叫我死老鬼?!」
  「呵……而我是牙掉光的老太婆,我们躺在摇椅看斜阳,说……」她顿了顿,故意不说完。
  「说什么?」
  「说……啊!老鬼,今天该换你去倒垃圾了,还不快去追垃圾车。」哈……多令人向往的晚景。
  「妳还笑,居然敢叫我追垃圾车。」吊人胃口的小狐狸,竟然要着他玩。
  作势要给她一拳的季靳轻拧她鼻头,表情装得凶恶却满眼笑意,手放在她腰上腾空一绕,转得她头晕脑胀的直讨饶。
  情人间的惩罚是以笑声为底限,深爱她的他哪舍得她受苦,小小的捉弄回报她的小心机,不让她老是使心眼地诱他使坏。
  其实她才是披着天使羽衣的小恶魔,偷走他的灵魂,诱拐他的爱情,抢走他的理智,欺骗他的眼睛,偷抢拐骗无恶不做的占领整个他。
  「不然呢?你要我一个小老太婆拖着垃圾袋去追垃圾车吗?」他第一个不忍心,叫她乖乖坐着数豆子。
  「也对。」他无法想象她老的模样,但以她轻得风一吹就飘走的体重,他还是认命的当个秃头的老鬼。
  「我很聪明的,听我的准没错。」佯装自大的仰起下巴,机伶的眼中藏着慧黠。
  「嗯哼!我怎么瞧见一个被宠坏的女人?」不巧的,他正是宠坏她的元凶。
  她撒娇地拉起他的手轻摇。「那是因为你爱我嘛!我才能为所欲为的当个坏女人。」
  风夕雾将他拉到德兰莎修女墓前,双手合掌地念着--
  「修女,以前蒙妳照顾我许多,现在换我来照顾妳儿子,虽然我看起来比较需要被照顾……哎,你别笑啦!人家很正经的。」
  「不只是看起来而已,请妳不要对死人说谎,」她根本是个胡来的人,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
  「修女,妳不要听信他的疯话,妳知道我一直是很乖很乖的小女孩,我会帮妳看住他,当他的良心,让他跟我一样的乖。」
  「奇怪,我怎么听见一个笑话。」她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姓季名靳的大坏蛋,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打断我的话。」这样是非常不礼貌的事。
  大坏蛋大笑的搂搂她肩膀,当着他母亲的面吻她。
  「妈,她的话听听就算了,别当真,她十句有九句不是人话。」他都当笑话。
  「讨厌啦!说人家坏话。」哼!下次她要偷偷来跟修女说悄悄话,不让他跟。
  「那么我说一句认真话。」季靳带笑的面容变得正经。「我爱妳,生生世世只爱妳。」
  「那是两句话不算一句话,不过我也爱你。」她从不占人家的便宜。
  「计较。」小心眼的女人。
  「我哪有爱计较,是你……」声音忽然从唇间消失,风夕雾的眼讶异地瞠大。
  「怎么了?」
  几个高大的外国人朝他们走来,看着那几双绿得冰冷的瞳眸,他马上猜到来者的身份。
  「祖父,威廉哥哥,亚瑟哥哥。」他们来捉她回去吗?下意识她握住季靳的手,像是寻求保护。
  为首的老人步伐缓慢地走到她面前,精铄的绿眸射出慑人的冷芒,冷硬的脸刻划着沧桑的风霜,即使上了年纪仍教人畏惧。
  「在这块土地上妳快乐吗?」
  楞了一下,她没料到他会问出具有「人性」的话。「是的,我很快乐。」
  「妳要放弃自己的权益吗?」法国的辽阔天空才有她展翼的空间。
  「什么叫自己的权益呢?不断开发新的香水产品让你们赚钱吗?我想我的存在价值不在此。」她不想只做个受人控制的娃娃。
  「我老了,需要一个真正有头脑的继承人。」而他始终忽略掉她才是所有子孙中最有才华的统御者。
  「爷爷……」他们也不笨呀!只是不会制造香水。
  老人凌厉的一瞪,名为亚瑟的男子立即闭上嘴。
  「不,你的心还没老,明睿的看出我回不去了。」不然他不会问她是否快乐。
  他的眼越过她看向远方。「真的不恋眷调香的工作?在这一行妳是天才。」
  「天才也有想飞的一天,狭小的框框关不住我的想望。」她很同情他,一个英气焕发的权威者竟也落得后继无人的下场。
  「妳……」他似乎想说什么又觉得多说无益。「罢了、罢了,就随妳。」
  一直到此刻,风夕雾才发现她握住心爱男子的手握得有多紧,都出汗了。「谢谢。」
  「妳居然跟我说一声谢谢?!」老人的脸上露出被击垮的苦笑,一下子像老得承受不起任何重量。
  「我会带她回法国看你,你不会失去一个爱你的孙女。」他不会让她有任何遗憾。季靳用生命起誓。
  流利的法语由季靳的口中滑出,令祖孙俩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好,我把她交给你了,希望你能给她我所不能给她的。」看到她获得幸福,他也该知足了,过去亏欠她太多了。
  「谢谢。」关于他的信诺。
  「很奇怪,我竟然比较喜欢你这句谢谢。」老人笑了,刚硬的线条竟柔和下来,此刻的他像个邻家老爷爷。
  他没再说什么地领着两个孙子离开,视线所至的残破家园,竟异常觉得它非常可爱,是个适合养育孩子的好地方。
  「咦?外公,你躲在树后干什么?」风夕雾忍住不笑出声音,免得他恼羞成怒。
  「我……我来看看风景不成呀!」赵老铜别扭的不看她,心里是欣喜她的留下。
  「外公,我好爱你哦!」她笑着上前挽起他的手,不让他脸红的挣开。
  一边是亲人,一边是爱人,她觉得自己是最受上苍厚爱的幸福人,她永远都会爱着他们。
  起风了,坟上的海芋动了一下,似在说--
  回家了。
  懂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