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紫蝴蝶 » 紫蝴蝶全文在线阅读

第八章

关灯直达底部

    天花顶上的灯格外刺眼,仿佛要将她衣服上的每个樱花瓣都映照清楚。她感到无处遁形,惟有低了头,掩耳盗铃。
    两个人在几个卫兵的簇拥下落座在包厢中。
    这里距离播放画面的屏幕不近也不远,位于整个剧场中视觉最佳的角度,这是山家亨特意给森田武预留的,因为,现在的北平,没有人比森田武的位置更高,更何况,凡是日本人,多多少少都知道森田武素来盛气凌人,居高自傲。
    也难怪,森田武年少时即因聪敏出色、机智勇敢而被天皇特别指定为皇家留学生,送到西洋有名的陆军学院去进行深造。这在当时,他是惟一有此资格的人。
    他的祖上,是日本历史上有名的尾张(现爱知县)国王织田信长的大将森田刚,织田信长被明智光秀逼得自杀身亡后,森田刚随织田信长的亲家德川家康剿灭了明智光秀,为此,德川家康赏赐给他巨额财产和大名(相当于诸侯)的地位,这使森田家在日本一直名列富豪榜的前十名。
    而他的父亲,早年即以崇高的武士道精神效忠天皇,作为天皇最器重的武将被指派到中国的。
    所以,森田武养成了我行我素,惟我独尊的行为与性格。不过,这在日本人看来,是颇为正常的。如果他温文尔雅,那倒不正常了。
    剧场里已黑压压坐满了人,好像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头发梳得极为服帖的男士在一堆花枝招展的女人的围绕下,走向了森田武和紫嫣所在的包厢。
    老朋友见面,先互相鞠躬致礼,互道一声:“请多指教”之类的话,是日本人的规矩。这是森田武自从和紫嫣接触以来,头一次在她面前讲他的本国话。紫嫣根本没有心情看他们杂耍听他们鸟语,只顾将头埋在身前,仿佛这样就能躲避所有观望她的视线。
    “介绍一下,我的Girlfriend——紫嫣小姐。”
    将紫嫣介绍个山家亨如果用日文,紫嫣是听不懂的。但如果用中文,紫嫣说不定会否定的,所以,森田武灵机一动,来了个半中半英的介绍。
    紫嫣听到森田武在提她的名字,抬起头看到森田武的手指向她,一下子愣住了。她奇怪森田武怎么会说起洋文?随即,她的大脑反应过来,疑惑地回应了一句:“Girlfriend?什么时候我成了你的Girlfriend?我怎么不知道?”
    “哦,是我说错了,应该是——准确的称呼应该是——Fiancée,对吗?”森田武没想到紫嫣竟然懂英语,他的脸色在天花板大灯的照射下,微微有些红了。
    “你——”紫嫣正要接下去质问他,山家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请多多关照,紫嫣小姐。”山家亨朝着紫嫣又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说:“很荣幸今天能请到小姐及森田武大佐光临我们‘满映’的电影招待会。现在我更为荣幸地给二位介绍——这位是我们‘满映’的第一美女李香兰小姐——”
    被山家亨推过来的是有着一个大大眼睛满头烫着大波浪花朵的漂亮女子。紫嫣依稀中想起自己在刚进翊教女中时曾见过这张脸。只是那时的这张脸是带着学生的清纯,而此时的这张脸却往外渗透着魔鬼的气息。
    就在李香兰弯了弯腰刚要开口之际,一个磁性的声音插了过来。
    “什么‘满映’第一美女?她能比我们北平第一美女紫嫣小姐更出众吗?”
    话音来自于包厢外。
    虽然隔着薄薄的帘幔尚未见到搭话的人,紫嫣的心也开始悬起来了。
    是他来了,是他。
    包厢内的人都不说话了。森田武来的时候带了几个卫兵,山家亨进来时拥五抱六,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大堆人已经将包厢挤得满满当当,此时,包厢内竟静无一声,好似全等着门外的人登场亮相一般。
    来人挑帘而入。
    第一个迎上去的是紫嫣。
    “利明,还好吧?你,怎么来了?”
    紫嫣的话竟有些磕绊。
    “你怎么穿了一身和服?”利明猛然间看到森田武,他停住了问话,说:“我知道的,你不用解释了。今天是‘满映’的招待会,岳父大人没时间来,就让他的伙计们陪我来了。”利明浓密的眉毛向外飞了飞,包厢外影影绰绰地站着几个人。
    紫嫣明白,这是有人在监视利明,也许是他们知道森田武在里面,所以才没有跟进来。
    “北平的第一美女在哪儿呀?”紧跟在利明后面又有一个人挑帘而入,只是他没有用手去挑,而是用了一根文明杖。
    “我刚才远远地听到有人说‘北平第一美女在这里’,想必就是大家口中称道的紫嫣大小姐,所以进来领教领教。呵,山家亨,你果然在这里,一个李香兰还不够,还要拉上一个什么北平第一美女——”
    直到这时,紫嫣和森田武才发现,进来的是个女子,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子。虽然她下穿一条黑色西裤,上穿一件扎着领带的白色衬衫,头发剪得短短的,浑身充满了刚阳之气,但她的嗓音,她对山家亨的醋意都说明了她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长相并不难看的女子。
    紫嫣一下子猜到了她是谁。
    她就是川岛芳子、清肃亲王善耆的第十四王女喜欢新觉罗显(王+子)、热河安国军总司令金璧辉——一个地道的中国人、一个地道的拜倒在日本人脚下的汉奸。
    北平到处都在流传着她的各种肮脏故事,例如她以前是王女,后在日本与山家亨相恋啦;她嫁给蒙古王子后又投靠日本人卖国求荣啦;她与李香兰为山家亨争风吃醋啦,等等。她统率的安国军早已因没有利用价值而名存实亡了,平日里,她都窝在天津卫,偶尔到北平也只是照看自己的买卖——到东兴楼饭庄去玩耍,不知今天她怎么也来参加这个活动。也许,她是闻着山家亨和李香兰的腥一路寻来的。
    “你是谁?”问话的是森田武,听得出,他的语调中有些寒气。
    “呦,长得还蛮俊的嘛!”
    川岛芳子笑嘻嘻地看向穿了一身洋装的森田武,“说出来会吓你一跳的,宝贝!”
    “这位是川岛芳子小姐,也就是安国军总司令金壁辉。”山家亨忙着向森田武介绍,他怕森田武一发火,将整个局面搅黄,然后他又转向了川岛芳子。
    “芳子,别胡闹!这是北平第一长官森田武大佐!这北平第一美女乃是森田武大佐的——”山家亨突然住了嘴,他想起了刚才紫嫣和森田武拌嘴的那一幕。不能再让森田武没面子了,中国的女人真是,从来就不知道给男人留面子,就像眼前的这位川岛芳子,虽说从小就在日本生活,可是还是学不会日本女人的温柔与顺从。
    “哎呀,我已经看出来了,她当然是森田武大佐的情人了,要不然怎么穿得起这价值1000两黄金的上等和服呢?这样的和服在日本连皇室公主都不一定穿得起呀!美女配俊男——看来是没我什么事了——”川岛芳子看出森田武对她并不感冒,甚至有些讨厌,她识趣地靠向了山家亨。
    紫嫣听到她对自己穿着的评价,眼圈一红,险一险眼泪落下来。她咬了咬嘴唇,挺住了。是的,川岛芳子说的也没错,自己本身就穿着日本服,自己本身也是住在森田武那里。虽然,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但是,谁又有谁会相信呢?800名观众,1600只眼睛都在这里为她作证——她是一个媚颜放荡、卖家辱国、丧尽廉耻的下贱女人。
    所有的她能想到的人家对她的所思所想及一切看法,她只能默默承受,即不能死,也不能言,况且,到了这地步,她即使能言又有谁会听呢?
    这一刻,忽然,她有了新的打算。她即不能死,他可以死。她看向森田武的眼神逐渐由愧疚、悔恨变成了尖锐。
    “唉,我知道你有了‘满映’第一美女哪还想得起我来呢?我们已经有几个月没见面了吗?”
    川岛芳子的前一句话是问向山家亨的,后一句话是转向李香兰说的。
    “李香兰,唔,我应该称呼你为山口淑子小姐,对不对?你不仅台上会演戏,台下也是个出色的戏子呀。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不横刀、也夺爱的能手,啊?”
    李香兰刚要开口回应,山家亨插了进来。
    “芳子,今晚森田武大佐可是贵宾,你可不要扫了大佐的兴呀,你、我和淑子小姐可都是替天皇效命的,你不要再乱讲了!”山家亨想借森田武来摆脱她。
    原来这李香兰不是中国人,怪不得下午说她是汉奸时,森田武那种表情。日本人真是阴险狡诈,连选一个演员都要挑日本特务,而且还早有预谋地让这个山口淑子以中国人的身份混进中国的学校,森田武不也是这样吗?早早地就来到中国学习,为了几年以后侵略中国做准备。
    这时,川岛芳子用文明杖指了指山家亨说:“就你也配说我扫了大佐的兴,你算什么东西啊?也就是个戏子头罢了。我和大佐可都是领兵打仗的人,容不得你们说来评去。是不是呀大佐?”她转向了森田武,森田武被她说的脸上露出了从阴渐晴之色。
    森田武也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
    紫嫣才懒得看他们的打情骂俏,她趁乱将步子挪向了利明。
    当她的眼光刚刚想锁定利明的位置时,忽然看到跟山家亨进来的一个女人正在接过利明递过去的一个东西。
    紫嫣加快了身体的移动,将他们挡在了包厢门口的位置,并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人的眼,幸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包括森田武在内,他们都被山家亨和川岛芳子、李香兰纠缠在一起了。
    “紫嫣,为了我,你受了委屈。”利明凝视着紫嫣的眼睛。
    “别这样说,我和森田武的事与你无关。”紫嫣躲开了他的目光。她不愿让利明有一点点愧疚。
    “你知道的,为了国家,有时,会有一些牺牲的。但我真的不忍看你受委屈。可是为了使命,我又不能为了救你而贸然行动。”
    那个女人趁着他们谈话时,离开了。
    “不,不要为了我耽误了大事。为了我们的国家,我什么都不在乎。”
    “可我真的在乎你——”
    “快别说这些了。这些特务每天都跟着你吗?”
    “是啊,我被中岛那老家伙软禁了。”
    “要怎样才能救你?”
    “别说了,森田武过来了——”利明说。
    “紫嫣,过来坐下,我想,你们几位也该回自己的位置去看电影了吧?”
    说完话,森田武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一把将紫嫣从利明的面前拽回到座位上,吩咐山家亨开始播放电影。
    电影里讲的是一个中国少女被日本船员搭救后的故事,纯粹是为了给侵略中国的无耻行为编造一个合理的弥天大谎。看就看吧,看看日本鬼子到底会耍哪些丑恶的把戏。紫嫣木呆呆地没有一丝表情,甚至她明亮的大眼睛都没有眨动,仿佛她原本就是一个失明者。
    电影演到那个中国少女被日本船员打了一个耳光后,竟对打人者心存感激时,紫嫣忽然有表情了。她愤怒地对森田武哼了一声。
    “咦,你哼什么?他是因为关心她才打她,她当然要心存感激!这你都不能理解吗?”森田武不解地看着紫嫣。
    “我能理解。所有人都在希望挨打,因为这样显得有人关心他,关爱他,是不是?这就是你的真理,你们日本人的真理,你们侵略中国的真理。”
    “你不要扯得那么远,好不好?”
    “好啊,我扯近点。你们日本人挨了我们中国人的打,是不是也该心存感激呀?”
    “紫嫣,我们能不能不讨论这样的问题。每一次关于中国和日本的话题都会使我们两人当中有一个人受伤。”
    “受伤?亏你还能用这个字眼。在这种情况下,日本人怎么会受伤呢?受伤的只有我们——”
    “你们?我什么时候让你受过伤害,如果有,也是你自己认为。其他人,与你无关。你也不要总是日本人、中国人的,早晚,你都要跟我走,跟一个日本人走的。”
    “你做梦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你今天可以令我活着受罪生不如死,但,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紫嫣,你能不能不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我对你怎么样难道你——”
    没等森田武说完,紫嫣已经站起了身。
    “够了,我想吐——”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森田武神情紧张地站了起来,一双大手拥住了紫嫣颤抖的肩膀。
    “我想吐不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是因为我的心情实在差——连这点你都不懂吗?”紫嫣甩开他的手,径直地走出剧院。
    雨还在下,眼泪也在流,落在身上,竟没有湿滋滋的感觉。怎么回事?是不是衣服太厚了?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身体,触手处是厚而僵硬的布料,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和服,一下子气急败坏地从衣领处开始胡乱地向下撕着,直到撕得一条条的,也不顾及什么廉耻了,她自己认为她早已和廉耻挥手告别,而这一切,都拜森田武所赐。
    现在,她在每个中国人的眼中已成了一个比青楼女子还不如的人。
    这一刻,那个想法在紫嫣的心中逐渐清晰。
    雨浇湿了她的全身。
    她孑孓地在前面,漫无目的,后面跟着的是也没有打伞的森田武。
    爱人就在眼前
    日本派遣军最高长官冈村批准了森田武报上去的作战计划。作战计划是根据森田武从琴手中得到的情报而部署的。日军的情报分析专家经过反复论证,已经确认了这份情报在他们对全中国军事战略部署中的重要性。
    冈村总司令不仅嘉奖了森田武,还另从关东地区抽调了5万人马划拨给森田武指挥,意在一举拿下晋察冀地区,为全面占领中国版图做好准备工作。由于森田武刚上任不久就取得如骄绩,所以,更显得黑龙会的能力低弱。这一次较量中,中岛无形中败下阵来。
    现在的北平在日本人眼里,就是一块俎上肉、盘中餐,随时都可以轻易宰割。
    晋察冀地区八路军战略部署图到手了;北平地下党辅助工作要点文件到手了;八路军行进及撤退路线文件也到手了,再有,就是连黑龙会都一直很忌惮的北平地下党核心人物琴棋书画中的琴和书也都死了,还有一个不知道是棋还是画的利明也时时在他们掌控之中,连他们用来联络的据点——西鸿记也毁了,北平的地下党已处于名副其实的土崩瓦解中,晋察冀地区的胜利眼看就要唾手可得了。
    这一切,就等15天后,也就是七月初十,关东地区的人马到齐北平后开始。
    黑云压城,一派恐怖。
    饶是燥热的北平夏季,人们依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现在只有一个人感觉非常热,那就是林达。
    林达的命真大。
    他被森田武从三楼的阳台上摔了下去,竟奇迹般的没有丧命,虽然,胳膊和腿都受了重伤。现在正上上下下绑着绷带,浑身大汗淋漓。
    此刻,后悔在他脑中已经不是最重要的思维了,他对自己的无能感到万般仇恨。
    为什么要留紫嫣在那里?为什么不能成功地带走紫嫣?为什么不与森田武做最后的决斗?为什么不能杀了森田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一连串的为什么像一个铜制的鼓锤一样重重地撞击着他的心,仿佛只有将他的心撞成一个一个碎片才好化作一把把钥匙将所有的心结打开。
    林依站在他的床前。
    “哥,你好点了吗?”她这几天总是未语先哭,像个泪人。
    “没事的,哥没事的。快别哭了。”
    “哥,你去他那里干什么?表姐她——”,林依口中的“他”指的是森田武。虽然她娇生惯养在富贵人家,从小对国事漠不关心,也没表姐那么热血,但她依然是不太能接受森田武的,这跟她能接受叶智久是不一样的,再怎么讲,叶智久也还是个中国人,而森田武就不一样了。在林依的眼里,森田武就跟在普通人眼里的一只猪、一只狗没什么两样。
    “林依,你不许胡说,你表姐她怎么了?”
    “我表姐她为了利明——”
    “唉,不要讲了,要是我在,绝对不会让她去的。我后悔死了!”
    “你这不是也不喜欢她这样做吗?不然的话你去找她干吗?还说不许我胡说。”
    “林依,我对你表姐的感情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忍心舍下她在那里受煎熬而不去救她?”
    “你救得了她吗?哥,你现实点好不好,别老是那么喜欢幻想,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做得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森田武这个人——我看得出来,叶智久还是很喜欢表姐的,以他堂堂警卫队队长的身份都不敢去救他,你怎么能行?我相信,要是有一点办法的话,叶智久都不会坐视不管——那毕竟是他曾深爱过的女人,他心目中的女神!”
    “总之我不能舍弃她不管。”林达无力地喃喃自语。
    “哥,我觉得你的胆子也够大的,你是不是通过我们小时候玩的密径进的他家呀?”林依忽然好奇地问。
    “我,我——林依,”林达正要回答,听见门口有人说:“蔡妈,你干吗站在门口不进去呀?”
    “哦,表小姐来了。我正要给少爷送点参汤,想想里面忘了加点田七,所以,正在这门口寻思着是不是端回去重做。”
    听声音也能知道说话的是紫嫣。
    她得知林达没死,只是受了重伤,偷偷溜出来来看望表哥。
    “表哥,你怎么样?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
    “你终于肯离开那个鬼地方了。”林达挣扎着坐起来。
    林依也忙着给表姐让座。
    “不,表哥,我只是回来看看你,我,我不能,也不想离开他。”
    “表妹,”林达一着急,开始咳了起来,苍白的脸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只见他指了指卫生间的门,示意要去那里。
    林依和紫嫣扶他下了地。
    卫生间的门关上了。林依和紫嫣就站在门外心情沉重地胡乱讲着话。
    等到林达从卫生间里再出来时,三个人已经感觉没有什么话可讲了。
    林达不仅规劝紫嫣离开森田武,而且舍身到森田武府上去营救她,而紫嫣竟坚持不肯离去,林依呢,面对的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一个是自己的表姐,当然不便再说什么话,以免一不留神搞出让三人都尴尬的场面。
    紫嫣想告辞走了,忽然想起了蔡妈炖的参汤来,忙唤林依去催蔡妈。
    “不好了,不好了,蔡妈倒地身亡了!”林依慌慌张张从厨房一边跑一边喊。
    “怎么会呢?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众人都非常惊讶。
    不一会,警卫队就在队长叶智久的带领下赶来。
    检查了一下,验尸官说:“是被人一掌毙命的,看——”他指着蔡妈的后脖颈的一个发白的痕迹,“凶手一定是个大力气者,再不然就是拥有高深的武功,普通壮汉不可能有这种一掌毙命的功力。”
    “不会是蝴蝶吧?”一个卫兵颤颤巍巍地说。
    众人皆骇然,因为传说中的蝴蝶就是个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的人。
    “胡说!不许妖言惑众!蝴蝶杀她干吗?与她有仇吗?”叶智久说:“不过,如果真是蝴蝶,碰上我叶智久,也会让她变成没翅的七星瓢虫。”
    众人在房间里纷纷猜测。
    “凶手为什么要杀一个下人呢?”叶智久踱着方步在房间里来回走着。
    “我知道了,他是想给蔡妈正在做的参汤里下毒,被蔡妈无意中发现,所以就——”
    紫嫣听到叶智久的分析,怒不可遏。她前脚刚刚进了林家,后脚就有人要陷害林达,甚至连一个下人都不防过。
    不用说了,肯定是森田武令人干的,他一边放自己偷偷出来,一边派人暗地里下毒手。不然的话,怎么会有什么壮汉来杀蔡妈。为了达到自己的私欲,连一个手无缚鸡的妇女都下得了手。他根本就是个畜生,一个该千刀万剐的畜生!
    月牙儿明亮。
    万籁俱寂,连星星都停止了呼吸。
    紫嫣望着身侧熟睡中的人,暗自咬牙。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会冒很大的风险。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一计划在她脑中已思考了许久,只是一直没有下得了决心。森田武近日的所作所为终于使紫嫣坚定了信念。为了能实现这一计划,她甚至计算过森田武从上床到熟睡的平均时间。现在,这个时刻终于就要来临了。为了掩埋激动的心情,紫嫣不得不轻轻按按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脯,怕心脏的跳动发出巨大的声响。
    月亮升到窗帘与房檐的交接处了,淡淡的一层光晕倾泻进来,仿佛是在向紫嫣吹响了行动的号角。
    紫嫣轻手轻脚地下了地,连鞋都没有穿。虽然是炎热的夏季,但她娇小的脚一落上地面还是感到一阵冰凉刺骨,月晕环抱下的她不禁趔趄了一下,旋即又站稳了。
    不能失败!紫嫣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就这样一个机会,一旦失手,就再无下次机会。这不是平日里对森田武的冷漠和言语抨击,他可以置之不理或者默默忍受,这是要他的命。任何人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都会全力地自保。
    再往门边行进就会摸到那个柜子了。
    森田武从来都没有在大佐府上居住而是居住在李平府上,所以,他将重要物品都放在卧室的那个柜子中。这其中,包括枪。
    他平时回家后就将枪放在柜子最下面一个没有上锁的抽屉中,上面的几个抽屉都上了锁,估计锁着的都是重要的文件。
    森田武今天也没例外,他回家后就将枪从身上摘了下来,顺手放在了那个固定的抽屉中。也许他是一个自信心极为强烈的人,感觉回到家中就没有带枪的必要了——他一身好功夫,根本不需要枪。
    快要行进到柜子边了,紫嫣的心中涌起一阵胜利在望的喜悦。
    “哧”的一下,也许是紫嫣黑暗中摸索柜子的力气太大了,竟然在寂静中发出了一个声响,紫嫣惊得像被火烫了似的迅速收回了手。
    “紫嫣……紫嫣……小红……”是森田武在呼唤。
    紫嫣猛然回头,她瞪大了眼睛去看森田武,嘴里发出了一个本能性的“唔”的声音。
    床上的森田武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翻个身又睡去了。
    什么紫嫣、小红的,原来,他又是在说梦话。他平日一说梦话,就叫喊这两个名字,紫嫣都习惯了。
    只是,今天不同以往,因为今天有行动。如果此时惊动了他,岂不前功尽弃?幸好他是个贪睡鬼。
    紫嫣平静了一下波动的心,缓缓蹲下身,以致睡衣在身上都显得格外桎梏。
    轻轻地,再轻一些,再轻一些,她终于将抽屉不声不响地拉开了。
    一把锃亮的枪静卧在抽屉里,她不知道应该怎样按型号称呼这家伙,因为她对枪是没有任何概念的。
    她将手探进去,以一个坚定的姿态去握那把枪,触手处,竟冰冻得有些粘手。
    枪,被紧紧地握了出来,她又伸出另一只手探进抽屉。
    按理说,紫嫣拿到枪了就应该立即行动,但是,此刻,紫嫣忽然想起每次森田武放枪时,都欠头往里面张望一下,仿佛里面还有其他宝物,需要证实它们是否还存在的情形。平时,紫嫣是懒得去翻看森田武的任何一样东西,因为那些东西一旦打上了森田武的烙印,就会变得污秽不堪,今天,她既已拉开了这个抽屉,不妨摸一摸到底里面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说实话,紫嫣心中对抽屉里的秘密是没有一丝思想准备的,甚至,她无法揣摩到里面究竟有没有东西,只是,人类共有的好奇心驱使紫嫣有这一行动,持枪在手的张狂心态也驱使她涨了一分探一探抽屉里面奥秘的胆量。
    果真有东西——紫嫣的手摸到了。
    是一个圆的织锦盒,紫嫣的手刚一触摸到就感知出了。这个织锦盒与自己的那个织锦盒是一样的,摸得多了,凭手感即可得之。
    一感知到也即想到,紫嫣的心莫名地开始狂跳了起来。
    她攥着织锦盒闪出抽屉的手竟开始微微颤动,因为,这个织锦盒与她自己的那个一模一样。
    打开织锦盒的动作几次都没有完成。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掀开了盒盖,瞪大了双眼。
    她不知道自己看到什么了。
    她只觉得眼前的东西很刺眼,她感到一阵晕眩,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又将头垂下来再仔细看清楚盒里面的内容。
    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的正是她曾经梦里牵魂百转的玉坠,上面赫然刻着那个与自己的玉坠相对应的“红”字。
    世间造化弄人。
    几回想见,见了还休,惹来泪痕满面,倒不如永不相见。
    一番思盼,终有结果,徒生悔恨皆半,还落个肝肠寸断。
    紫嫣呆坐着,脑中用来分析思考的液体仿佛凝固成一块黄蜡,她多么希望这会儿有一堆火焰将它燃烧软化。
    一阵凉意从地板上盘旋着萦绕在紫嫣的每一个毛孔,她突然感到手里攥着的不是什么玉坠,而是一块坚冰,一块冰冻似铁的坚冰。
    她将这块坚冰举到胸前,贴在裸露的前胸处,想试一试有没有改变它的质地的可能。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紫嫣的身体已然僵硬,区区一小块坚冰在她连绵无尽的冰山中怎么能融化呢?
    怪不得第一次阳台相视就对他心生好感;怪不得在柯珂的婚礼上能够轻率地接过他递来的丝帕;怪不得在自己家中看到他趁乱偷偷摸到自己的香闺自己竟暗自惊喜;怪不得他会说洋文;怪不得自己对他总有一丝丝抵抗中的谦让,反抗中的忍让。
    原来,这一切,都因为他本是Michael.他也应该是Michael.不然,为什么他总是呼唤紫嫣、呼唤小红,他一定是将自己表白心意的“红男绿女”玉坠中的“红”字错意为“小红”了。
    原来,自己才是他在梦中呼喊千遍万遍的小红。
    如果,如果他不是Michael,那这一切的一切该如何解释?该如果说明?
    是不是两个相恋的人,无论见过面否,都能默默地感受到对方的一丝丝神韵?
    也许是冥冥中,上天做了这样的安排——让两个未曾谋面的相恋之人也能通过思念感受到对方,体察的对方。
    也许,是两个相恋的人思念久了,加之又无法相见,所以,就能通过信笺,通过想象,通过一切能够揣摩的点点滴滴来勾画对方,奇的是有时这样的勾画竟能有七七八八的相似之处,这也许就是相思的奇迹。
    紫嫣颓然地将攥着玉坠的手放下,这时,她才发觉她的另一只手还持着一个冰冷的物体,是枪,她计划了多日要得到的枪。
    紫嫣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一直深喜欢着的Michael怎么会突然间变成了日本人,怎么会以这种敌人的姿态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敌人,对,他现在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