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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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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到敌人,其他的都不用再多说了。有什么比国恨家仇更重要?有什么比消灭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日本军官更重要?不管他是不是Michael,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芳心寄托,都不可以放过他的。
    这玉坠——紫嫣低头看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玉坠,舍不得地将它放回了原处,紧紧地关上了抽屉,仿佛,她从来就没有在那个地方发现过它一样。
    现在,剩在她手上的只有一把枪了,留在她心中的也只有一个信念了。
    人一旦下了决心,腿就不再发软。
    紫嫣从地上硬朗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端直了枪口,对准了森田武的脑门。
    浅浅的月光下,森田武还在熟睡,他的睫毛粗壮而绵长,纷乱地洒落在眼睑处,映射在紫嫣的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思念和无助。
    就这样开枪吗?就这样结束他的生命吗?如果,如果他真的是Michael,难道,难道都不能给他一个看看自己的机会吗?相思了许久,相恋了许久,相盼了许久,难道,难道都不能给他一个明白的机会吗?
    “求求你,求求你月光,请你离开些,请你暗淡些,请你不要再让我看清他的脸,请你不要再让我回想以前的爱恋,求求你,求求你,月光。
    求求你,求求你上天,不要让我的手发软,不要让我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下,不要让我的眼光谛视着我无法不去看的脸庞,不要让我再有思想的空间,给我点勇气,给我点力量,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紫嫣默念着,举着枪的手开始不断地颤抖,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臂,怕自己的深呼吸会引发空气与空气碰撞而产生出强大的声响惊动了森田武,也惊动了自己的所思所想,惟有平静下来站一会儿才是唯一可行的。
    屋子里黑黑的空气重重地压过来,压得紫嫣感到有些窒息。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牵引,紫嫣像一具木乃伊一样,丝毫没有思维地机械地移向了门口。
    要去何方?要去干吗?紫嫣是没有目的地的。
    一个复活了的木乃伊通常只受掌控者的控制,而紫嫣现在是一具没有掌控者的木乃伊。就在紫嫣眼光空洞地跨出森田武房门的时候,两只厚大的手掌向她探了过来。一只捂向她的嘴,一只钳向了她的脖颈。她像一只纸鹤一样,连知觉都没有一丝地栽了下去。
    紫嫣失踪
    第二天一早,全北平戒严,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腾腾杀气。
    这一切,皆因森田武的大怒。
    幸好警卫队赶到林达家时,林达还在卧床,而且,森田武也相信依林达现在的状况无论如何是带不走紫嫣的。
    幸好北平的翊教女中早已在战火中片瓦无存,否则,紫嫣的同学也逃不过森田武的讯问。
    利明带走紫嫣的可能也没有。自从他从监狱出来后,一直乖乖地呆在家里,他不会逃脱中岛的监控。
    依紫嫣的个性,她是不会这样逃逸的。在这点上,森田武是有把握的。他知道紫嫣心里绝对会明白她逃了以后森田武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的。紫嫣自己可以不要命,而她却怕因她而牵连其他的人,这也一直是森田武能够将她留在身边的唯一理由。
    现在,她失踪了。
    而且,是带着枪失踪的。
    她要去做什么呢?难道是去杀人?有什么人能比自己更使她恨之入骨的?森田武实在搞不明白。
    “叶智久那个混蛋怎么还不回来?”森田武心烦意乱,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大佐,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应声而入的正是一脸讪笑的叶智久。
    “你回来有什么用?我又不想见到你!”“大佐,您消消气,我知道您想见的是紫嫣小姐。我估计——”说到这里,叶智久停下了,他有些心虚地看着森田武,好像知道下面的话一准会惹怒森田武一样。
    “说,你估计什么?”森田武一把揪过叶智久的衣领。
    “大佐,大佐,您听我说呀——”叶智久哆里哆嗦地。
    森田武察觉到为了一个女人而如此行事有些过分了,所以,就放开了他。
    “我估计——”叶智久一边说一边盯着森田武的眼睛说:“我估计她是回不来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紫嫣小姐在中岛那里,听说——”
    “你再吞吞吐吐的我杀了你!”
    “是,大佐!事情是这样的——我得到密报,说是紫嫣小姐昨天晚上被黑龙会的人抓走。而且,而且——”叶智久顿了顿,放低了声音说:“而且,据说,紫嫣小姐承认了她是蝴蝶。”
    “啪”的一记耳光打在了叶智久的脸上,“八格!纯粹是他妈的胡说!”
    森田武的脸虽然没有挨耳光,可是却比挨了耳光的脸色还紫。
    “现在我们就去中岛那!”
    好像是有什么信号似的,森田武和叶智久刚一跨入中岛的黑龙会指挥地就听到里面传出了一阵歌声。
    叶智久是听不懂的,因为歌是用日语唱的。而森田武听得出,这是西冈水部作词、草笛圭三作曲的《如果是个男子汉》。
    人间尘俗不留恋,壮烈牺牲是心愿,怀抱国旗勇向前,男儿立志去殉难。
    如果是个男子汉,如果是个男子汉,何不挺胸壮起胆,不要再情意绵绵!
    中堂内的正墙上悬挂着梅原龙三郎的著名画作《北京秋天》。
    中岛背着身正在欣赏着那幅画作,他听到了有进门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来为那个共党来找我的。”
    “以你是黑龙会的分会长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此次前来的目的呢?我想听一个合理的解释。”
    “昨夜,当你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当然,你可能也发现了你的枪已经失踪了——这正是那个女共党拿去想要要你的命。值得庆幸的是,我的手下一直恪守职责,及时地制止了这一危险事件的发生。”
    中岛踱向太师椅,坐下,接着说:“在这之前,我们的人早就怀疑她的身份了。因为,第一,她刻意地安排接近你的机会;第二,你还记得在西鸿记吧;第三,我的手下——梅——也就是林达家的管家蔡妈的死她也具备下手的条件……等等等等——”
    “我认为你无法提供给我确实的证据。”
    “证据?”中岛哈哈大笑,“年轻人,你真是幼稚!她自己都承认是蝴蝶了,你还执迷不悟?”
    “一定是你们黑龙会逼供。”
    “逼供——那是当然,黑龙会的人没有大佐你那么温柔。不过,现在证明,这是很有效的一个方法,至少,我们知道了谁是蝴蝶。北平地下党的核心人物全被显了原形,难道,你不高兴吗?而且,查出了蝴蝶,也好让你为你的父亲报仇呀!”
    “我总有权见见她吧?”
    “当然。还有一个会让你更高兴的消息——我已经为此事在冈村总司令那里给你邀功去了。”
    森田武听得出,这个老狐狸的潜台词是——我已经向冈村报告了,你可不要轻举妄动呀。
    森田武渐渐平复了波动的情绪,他感觉自己原本就是一个冷静的人,解决事情不能用这种方法。他拣了一个红木椅子,端庄地坐下。
    “你作出的决定我认为都是正确的。我要见见她,单独。”
    “只要她还在我们的关押处,我们能向上级交代,其他的,随你。”这其实已是中岛最大的让步,他心里明白,如果将森田武惹怒了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毕竟森田武是北平派遣军的最高长官,毕竟他手里掌握着兵权。
    “好。”森田武站起了身,冲叶智久说:“你在这里等我,一直等到我出来。”
    “是,大佐!”叶智久恭恭敬敬敬地敬了一个礼,又说:“大佐,要不要——将全城的戒严令——”“好,你传我的命令,将戒严令撤了。”
    是敌人,不是爱人
    日本当初派遣黑龙会到中国时给了他们很大的权利,例如他们可以私设刑堂和监牢,关押和审问他们认为有嫌疑的人。
    黑龙会在北平的犯人关押处森田武没有来过,因为他一直以来都为黑龙会过多地插手派遣军的行动而感到很不开心。战争及维护和平历来是军人的职责,这不需要有什么组织在暗中协助,而且,这也是对派遣军能力的最大讽刺。
    森田武此时对黑龙会的意见更大了。
    紫嫣是他的女人,无论有什么问题都应由他来处理。将人从他身边带走而不请示他,对他就是一种莫大的藐视。
    他才不信中岛说的“紫嫣要杀他”的鬼话呢。她哪里有这个胆量,女人嘛,充其量平时依着男人宠她、疼她而嘴上逞逞强罢了。女人,终归是女人。
    这段时间以来,紫嫣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他每天的时间都用来化解她的敌对心态,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会离开他。当她真的从他身边消失的时候,他一下子察觉到她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这种重要性是基于生命的,基于他每日的喜、怒、哀、乐。甚至他可以更确切地感受到,她就是他生命中的氧气,没有了她,他无法呼吸。
    所以,他根本没心情去刨根问底地想紫嫣是不是什么蝴蝶,哪怕她真是地下党核心成员的蝴蝶,他也决定要将她带走,让她仅成为他生命中的一只蝴蝶,也让自己有个机会为她撑起一片绿色的树阴。一个有人关爱的女人是不应该参与战争的。而他坚信,他能够让她为他而改变。
    沿着长长的甬道往里走,经过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监牢,走到头,就可以划一个像鸡蛋一样的椭圆型圈圈。这样的监牢在日本人眼里有一个好处,就是每个牢房都可以相互了望到,因此,每一个牢房都不太可能有什么秘密。
    为了更为保险起见,他们将天顶设置成玻璃幕布,上面站着几个持枪的黑龙会成员。监牢里哪怕有风吹草动,他们都能一目了然。
    这座监牢里还有一个秘密,就是这里面还有东西两个院子。监牢在东西两个院子之间。东院子是个废弃的小花园,西院子是个仓库,装有供北平派遣军备用的军火弹药。
    森田武进来后才知道,紫嫣没有被关在监牢里,因为她是黑龙会眼中最最要紧的重犯,所以,被关在要穿过这个鸡蛋往东行才能到达的废弃的小花园中的水牢。
    “什么?将她关在水牢?”森田武瞪大了双眼。
    “是的,因为她是重犯。”
    陪同他进来的人看着森田武面部的表情胆怯地说。
    森田武没有再前进,转而回到中岛面前。
    中岛诧异地看着他,问:“这么快?”
    森田武没有回答。
    他站在屋中央,没有坐下,点燃了一支雪茄,神态若定地吸了一口后,冲中岛开了口。
    “我想你这里还有其他的房间吧?水牢那里我不能进去。”
    “你是——”中岛有些糊涂了。
    “这您还不明白吗?以他大佐的身份,怎么可以到那种又脏又湿的地方呢?您说是不是,会长?”叶智久跨上一步,在旁边搭话。
    “哦,我明白了。”
    中岛点了点头,说,“那你随便挑地方吧,只要你不把人带走——”
    “叶智久,你去给我挑个合适的地方,再将紫嫣带过来。”森田武的眼光有些意味深长,语气也有些加重。
    “是!”叶智久一个立正,转身进入东院。
    房子很快挑好了,是一个简易的会客室。
    紫嫣会是以怎样的一个面目进到这间屋里来呢?她看到自己又会是怎样的一个表情呢?会不会感动得痛哭流泣、回心转意呢?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倔强不屈呢?森田武的心里有些含糊。他拿出一根长长的火柴点燃了一支雪茄,虽然此时他真的没心情吸,但他还是将他擎在手中,并且转过了本身对着门的身子,将一张脸牢牢地对准了墙。
    有脚步声了,是几个人纷杂的脚步声。
    先进来的是叶智久。
    好像他知道森田武心情不快一样,这会儿,他特意低了嗓子说:“大佐,人带来了。”
    “嗯。”森田武夹着烟的手点了点,示意他们将紫嫣放下,然后又挥了挥,示意其他的人出去。
    叶智久站着没动,说:“大佐,按您的吩咐,办妥了。”
    “叶智久,你果然聪明!”森田武说。
    “哪里的话,大佐?我对您的忠心,您是知道的。这间屋子您还满意吧?墙外面就是琉璃厂,我的兄弟们都在外面候着呢。只等您一句话。您放心,有问题的话,由警卫队担着,跟您和派遣军没关系。”
    “好,你明天可以到军部饷银处领银子,数量多少你自己填,我会签字的。”
    “您看您,大佐,我这可不是为了钱才这么做的,我知道您的心思。”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见了钱比见了妈都亲。”
    “是,是,是,还是您了解我。那我就先在这里谢您了。”
    “嗯,在外面等着吧,然后我会叫你。”
    森田武对着墙继续吸他的雪茄。浓烈的烟圈不成行地从他的喉咙中、鼻孔中喷射出来,撞到墙上,又齐刷刷地返回来,噎得他的眼圈有些发哏。
    从紫嫣进屋的一刻,他的内心就开始有些焦灼。这种焦灼像雪茄的味道一样飘荡在身体的四周,越是想挥散开去,越是会更浓烈地吸收到它。
    他拿不定主意是现在立即回过身来拥抱紫嫣还是再等等让紫嫣先开口,如果她能先开口,就意味着他赢了,他所有做的这一切,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可是,她会先开口吗?
    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古希腊河神珀纽斯的女儿达佛涅来,他感觉紫嫣就像达佛涅,而他,却像日神阿波罗。
    达佛涅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女。
    日神阿波罗被她的美貌深深吸引。
    一个男性追求自己喜爱的女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无论阿波罗怎样追求达佛涅都不能赢得达佛涅的好感。甚至阿波罗追她追得越快,达佛涅奔跑的速度越快。阿波罗感到达佛涅认为自己就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疯狂追着羔羊一样的豺狼。
    故事的结局是哀伤的。森田武想。
    他清楚地记得阿波罗追求达佛涅追到了最后的关头上,达佛涅绝望地将自己变成了一株月桂树。
    他甚至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地忆起Ovidius关于这个事件终结的记录:“……即便如此,日神依然喜欢她。他用右手抚摩着树干,觉到她的心还在新生的树皮下跳动。他抱着树枝,像抱着人体一样,用嘴吻着木头。但是,虽然变成了木头,木头一样向后退缩不让他亲吻。
    日神便说—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你至少得做我的树。月桂树呀,我的头发上,竖琴上,箭囊上永远要缠着你的树叶。“
    虽然,虽然日神结束了他的赞歌后——“月桂树新生的枝干摆动着,树梢像是在点头默认。”
    但,这并不是森田武所希望的。他多么希望达佛涅不要变成树,并且能够停下脚步给阿波罗一个表白的机会。
    为什么阿波罗爱得这样痛苦?
    为什么?
    在神话中,因为阿波罗曾得罪过掌管爱神之箭的丘比特。
    丘比特将一支黄金打造的锋利的燃烧爱情火焰的箭头射入阿波罗的骨髓,而将另外一支秃头铅铸的驱散爱情火焰的长箭射入达佛涅的胸膛。
    丘比特不仅仅只会发射爱神之箭的。
    他还会发射一种让已经深陷爱情之渊的人备感痛苦的长箭。这种箭是钝涩的,但由于丘比特力大无比,所以,任何人被丘比特瞄上都无法盾避,而且,这种箭进入被射入者的身体是缓慢的,缓慢到让人能听得到鲜血一丝丝往外渗透的声音。
    他和她之间是不是也存在一个如此可憎的丘比特?
    丘比特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是丘比特?
    这个该死的丘比特!
    森田武缓缓地转过身来。
    紫嫣像一只连续经历数场征战后的小猫一样以一个似依非依、似躺非躺的疲惫姿势蜷落在沙发中。
    这间厢房里只有这一张宽长的沙发,沙发前面是一个西洋玻璃茶几,再过去是两个单人的与紫嫣身下一个款式的皮质沙发。
    她在床上望过去,由于有沙发挡着,刚好可以看到森田武拿着雪茄的手及上半身。紫嫣闭上眼睛,没有开口。
    她并不是被折磨得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而是她害怕自己一开口会讲出不受自己控制的语句。
    曾几何时,他是她不顾千山万水阻挡的朝思暮想的情人;曾几何时,她为了他狠心拒绝了利明、林达等人的爱恋;曾几何时,她甚至发誓为了保守心中这份纯洁的爱恋而终身不嫁,现在,这一切的美好构想都破灭了,像盛夏的晨雾一样被太阳的光亮驱赶得无影无踪,像一个五彩的肥皂泡一样轻易的破裂。她心中像烈火一样的爱恋就这样被他毁得一丝不剩。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感到很痛,很痛,一种能够感到确切疼痛位置而不能用任何方式抚慰的痛楚,远远超过昨夜受刑时身上爆裂般的疼痛。
    现在再出现在她眼里的他已不再是Michael.他是森田武。
    是敌人。
    和她有着国恨家仇的敌人。
    每个中国人都会仇恨的敌人。
    她恍惚中想起了昨晚在行刑室被冷水浇醒的那一刻,她落泪了,为了自己的天真、浪漫、自私、懦弱和无耻。
    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即使他曾是Michael又怎么样?
    是Michael就可以来中国肆意烧杀抢掠实施暴徒行为吗?
    不,这根本不可以。
    他犯的错误是无法原谅,无法饶恕的。
    而且,也没有理由饶恕他。
    难道就因为他曾跟自己通过几封信就可以抹杀他是敌人的身份吗?
    难道就因为他对自己曾表示过爱意或者总刻意讨好自己就可以忘掉所有中国人的痛楚吗?
    若果如此,这跟一个叛徒有什么区别!
    若果如此,这跟一个卑鄙者有什么区别!
    若果如此,这跟一个……妓女——出卖灵魂的妓女有什么区别!
    她在心底赤裸裸地质问自己。
    现在,这混蛋将她带到这里究竟有什么企图?
    从他和叶智久刚才的对话中听出,他好像是要带自己走。
    别假惺惺了。
    他还有什么好意?难道……难道他想通过假情假意让自己说出地下党的秘密?或者,他想趁此机会对没有得到的东西采取掳劫行为吗?这个强盗,终于要露出本来面目了。
    想到这里,紫嫣闭着眼睛的脸,露出了笑容。
    那完完全全是一种蔑视的笑。
    他如果真的敢,她就一头撞死。虽然,这不是她喜欢或希望的结束生命的方式。现在,她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蝴蝶的身份一旦落实,再没有什么人可以让她保护了,例如利明、林依和林达。
    她可以安安静静的,不像第一次去找森田武时那样有所顾及地——去了。
    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蝴蝶。
    代表不屈的、抗争的、智慧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共产党人——蝴蝶。
    紫嫣又笑了。
    这次她绽开的是一个满足的笑容。
    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是她长期以来的心愿。
    所以,昨天,当中岛他们问她是不是蝴蝶时,她爽快地承认了。
    没有再比这更令人骄傲的事了。
    承认是蝴蝶又能怎样?
    承认并不代表要屈膝向他们交代什么,不是吗?
    折磨与虐待算什么?
    他们不就有这点本事吗?
    能作为共产党人而受到折磨与虐待是值得高兴的。
    让所有侵略中国的刽子手都张大眼睛吧,一个单纯的紫嫣就等于一个反抗日本鬼子的地下党,这是真的,她就是蝴蝶。
    她不怕因之而来的所有的疯狂的报复。
    来吧!
    她闭着眼睛。
    来吧!
    她心底再一次呐喊了一声。
    过来了。
    是森田武。
    一股雪茄的味道正由浅入深地扑过来。
    这曾是她熟悉的味道。
    一颗泪珠侵蚀到眼角的开阖处,她用尽了力量将头重重地转了过去。
    “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
    听得出,森田武在刻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平时那么冷酷。
    “……”
    “何必这么傻?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不必讲自己是什么蝴蝶啊!”
    森田武蹲下身来,用一只手去扳紫嫣的身子。
    紫嫣秀美的长发一缕一缕地纠结在一起,大部分和着血水沾在了脸上。
    森田武扔掉另一只手上的雪茄,将她的头扭转过来,轻轻地,一丝一丝地将紫嫣脸上粘着的头发拈起,放在耳后。
    “你以为,你以这种方式就可以逃避我吗?不行,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紫嫣鼻子边和唇边破了好几块,森田武抬了抬手,又缩回来,怕紫嫣会痛而没有去碰。
    紫嫣瞪着明亮的大眼睛,那里面像海洋一样闪着水的波光。
    “住口!我是你的?这跟你认为——中国是日本的——是一样吧?你妄想!我告诉你,你不要再演戏了!你和叶智久想以这种方法令我开口,或者令所有的地下党都认为我叛变了,你休想!”
    紫嫣的声音虽然文弱,但这些话还是一口气讲出的。
    森田武呆了一呆,显然,紫嫣的这番话出乎他的意料。
    “紫嫣,你要我怎样做才肯相信我呢?”森田武的声音开始有些冷酷,在他的记忆中,还没有冒如此风险又如此下贱地去对一个女子这样示好。
    “相信你什么?你有什么可以让我相信的嘛?我能相信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